第四章 從前的御姐

商界的傳奇人物總是很多，但葉南天能夠獨佔鰲頭，自然有他的獨特之處。

據說，他的家族也是經商世家，在傳統工業中算得上是頗有名氣。然而葉南天卻在數學和計算機上更有天賦，大學還沒上便跟着一家網絡公司跑生意，不過幾年，便組建了自己的團隊做軟件開發，趕上了共享和即時的網絡新理念，發掘了第一桶金。

然而即便是最擅長扒黑歷史的媒體也不曾知道，出名前的高中生葉南天，是個不折不扣的叛逆少年。

他成績不夠好，也不夠聽話，校服扣子總是敞着，頭髮從來不按照校規好好打理，不是逃課就是打架，期末拿到的成績單上，一般都是兩位數。老師們都無比頭疼，可惜他的家長似乎也不愛管教，便這麼放任自流了。

少年時期勃勃的英氣卻總還是有的，彼時他尚且沒有後來明星的氣場，也沒有外表花里胡哨的包裝，卻也算是英俊，膚色白凈，手指骨節分明，雖然還有些青澀，卻已經初見後來被無數女友粉追捧的俊朗的輪廓。

“周記本已經批完發下去了，有問題的同學可以下課後來找我。”講台上，新來的實習語文老師小聲說道。她是個打扮有些土氣的年輕姑娘，據說大學還沒畢業，站在台上還有些唯唯諾諾的，面對哄亂成一團的課堂，面對她一開口就噓聲一片的頑劣學生，連句硬氣的話都不敢說。

身為校園中一霸葉南天自然也不理會這個穿着老土職業裝，戴着大黑框眼鏡的實習老師。事實上，他早在對方第一天實習就用不間斷的噓聲給了她個下馬威，此後帶領全班拒交作業、在語文課時鬥地主，沒有比他更惡劣的學生了。新老師越怯懦，他就越覺得有意思，欺負起來就越帶勁。

葉南天隨手接過前面拋擲過來的周記本，草草掃了兩眼。

寫周記是他們班級的傳統，儘管這個後進生遠多過優等生的班裏，沒人把作業當回事兒。

為了捉弄這個新來的老師，葉南天自然是在周記中一通胡寫，談理想，就說自己要當明星，賺大錢，在娛樂圈裏大放異彩。

本以為這個小妞頂多給他批個閱字，卻沒想到，他那一手橫七豎八的狗爬字後頭，跟了更多的一長串紅筆字跡，是手書的行楷，工整里還帶着幾分瀟洒寫意。

批語裏說，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個體，或許有的人不能在常規的道路上實現自己的價值，但是如果能利用好自己的優勢，走別的路，一樣能夠有收穫。一大篇真情實感的雞湯後面，還用帶着幾分猶豫的口吻綴上，不要被家庭束縛住，無論出身高或低，總有自己的路要走。

一個班級，有近七十個人。這位看上去懦弱又土氣的年輕老師，剛來不到一周，竟然就能將名字和人對上號。

葉南天想要做明星，當然只是用來捉弄新老師的玩笑話。新老師甚至提到了他的家庭狀況，這就說明，她不僅用心記住了每一位學生，甚至連他們的檔案也都一一了解過。

不知道心裏是什麼滋味，葉南天早就對創業有興趣，偏偏家裏的長輩都是恪守着古板的規矩，寧願將他鎖起來，也不願放他自己嘗試。說起自己擅長的電腦和編程，卻總是因父親從事的是傳統工業，而遭到嘲諷。

年少的葉南天受到了鼓勵，本打算抽空去謝謝那位他連姓什麼都不知道的實習老師。幾天後的課間活動，他一個人去了辦公室，還沒進門，就聽到一聲啜泣。

辦公室空蕩蕩的，他看到那個穿着老土職業裝的姑娘伏在桌面上，平日裏總是扎着的長發披在肩頭，顯然是趁着沒人的時候在偷偷哭。她摘下了那副大黑框眼鏡，葉南天才發覺，她其實並不是土氣得無藥可救的人，那微微泛紅的眼角讓她看上去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還噙着淚水，站在窗邊遠遠看去，如同兩汪湖水那般明媚。

站在門口大氣都不敢出的葉南天頭一回嘗到了愧疚的滋味。他想，如果有機會，一定要跟這個顯然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姑娘道個歉，另外，還要謝謝她，認真對待了每一個學生。

回憶戛然而止，如今趴在電腦旁的小奶狗葉南天在看到那張與現在的溫亦歡氣質完全不同的證件照時，仍然能夠清晰地記起五年前那張哭得其實有點失態的面孔。

後來......後來，他記得那個實習老師消失了，大抵也是受不了這個臭名昭著的差生班對她的輕蔑和捉弄——對於在校大學生來說，換個實習單位也不算很難的事情。只是，葉南天始終不知道那個年輕老師的姓名，在他躊躇着要不要去對她說一聲謝謝之前，就消失了，對她的面容也僅僅有那驚鴻一瞥的驚艷印象，其餘的，都愈加稀薄了。

他完全忘了要搜索自己車禍的新聞信息，轉過頭來，勉強在黑暗中注視床上那微微凸起的人形輪廓。

高考前，葉南天就猜到即使自己沒什麼希望上大學，家裏的父母也會把他硬送出國或者塞進哪個民辦大學混文憑。他在填志願的前一夜據理力爭，拼着一口氣，總算是獲得了為期一年的創業自由，用這一年，證明了自己的夢想不是天方夜譚、不自量力。

所以，她叫溫亦歡？當年那個被學生欺負得偷偷哭的老土又怯懦的姑娘，現在就在他眼前？

葉南天輕巧地跳回床上，他用毛茸茸的腦袋拱開覆蓋住溫亦歡面容的被子，歪着腦袋努力注視着。

半晌，他才用微涼的鼻頭輕輕碰了她光潔溫熱的臉頰。或許，作為一隻小狗，心跳的頻率與人類本就不一樣，可是葉南天卻覺得，他心臟的悸動，和以往心跳的方式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