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這並非是長久之計
關在歇棚之中不辨日月,金小樓只得靠每日裏的送飯計算時日。
說是飯,不過只是南瓜搗爛了和麥仁一起煮的湯水,早晚各送一次,每回來送飯的仍舊是第一回見到的那個女人。
那女人看着靦腆文靜,每次皆是放下湯壺便走,從不和金小樓多說一句話。不過神情流露間,總能看出她在試探着關心金小樓的身體。
直到第五日,金小樓已大好了,心中對思兒惦記不已。
前幾次問那女人,她總是一言不發,這一次,聽見腳步聲靠近,金小樓趕緊站起身來,待那女人一進門,金小樓便向著她走去,一邊主動接過湯壺,一邊隨口問:“我想你也是母親吧?”
金小樓已經注意觀察了好幾天,這個女人的腰間總繫着同一塊帕子,帕子上的樣式是個紅線縫的虎頭娃娃正坐在一叢牡丹花旁玩着撥浪鼓。
金小樓懷着身孕時,南陽自告奮勇的要學做針線,學的頭一樣便是做這給嬰孩擦嘴的兜帕,嬰孩易流口液,做母親的必須常備一張帕子在身側,時時擦拭,或是直接系在孩子脖頸處。
一般帕子上繡的都是虎頭、牡丹佛手這些寓意康健,富貴如意的紋樣。
因此金小樓猜測這個女人也有一個孩子。
“你自是明白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的!”金小樓目光切切,懇然的望着她,“我只想知道我孩子的現狀,只想知道他好不好,僅此而已。”
金小樓說完深吸口氣,緊緊掐着自己的虎口,期盼着等待那女人開口。
這石室里又冷又悶,耳畔是母雞和山羊的叫聲,鼻息間的味道難聞不已。
那女人一怔,火光映照下,金小樓分明看到女人的眼眸亮了剎那,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她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一咬唇便推開門跑了出去。
金小樓立在原地,有隻母雞因女人突然的跑動受到驚嚇,飛撲到金小樓膝邊,金小樓也無知無覺。
她已經好幾天沒聽見思兒的動靜了,外邊靜悄悄的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淵,思兒是深淵裏的火光,金小樓生怕,生怕那火光滅了。
可下一秒,那女人竟又折返了回來,拉開門,緩緩衝裏面道:“你的孩子很好,菁姐用羊奶餵了他,現下不哭不鬧,乖得很。菁姐很喜歡他,都不想拿他去換了……”
女人的嗓音有些啞,眼眶紅紅的,似乎剛剛出去哭了一場,說到思兒,語氣倒輕快起來。
金小樓聽得出,她也喜歡思兒,只是她的話令金小樓提心弔膽。
“換什麼?”金小樓不明就裏的緊張追問。
那女人自覺失言,慌裏慌張的退了出去。
這一次,她沒有再返回來。直到第二日一早,再次來給金小樓送飯。
金小樓徑直拉住了那人的衣袖,懇切詢問:“你們……要拿我的孩子換什麼?”
女人猛地抬起了頭,蒼白的唇劇烈的抖動着,好半天才漸漸鎮定下來,開口道:“你說得沒錯,我也曾是一個母親,也有過一個孩子,他只比你的思兒大三個月,和思兒一般可愛,可他卻沒有思兒這麼好的命……”
話說著,兩行熱淚便順着女人的臉頰滾了下來。
“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人,流浪在沙漠裏,本就是飢一頓飽一頓,沙漠裏又沒有吃食,只能盼着男人們從附近的村子裏搶些糧食牲畜回來過生活。”女人靠在了石壁上,雙手捂着臉,一邊抽泣,一邊說,“可自從你男人來了貢邊,組織了士兵甚至村民守衛村莊,我們便很難再搶得回來東西了,即便搶得一星半點,也得省了又省的吃。”
“我的孩子就是在那時候沒的……”女人吸了吸鼻子,看向金小樓,“不過,我不怪你們,畢竟搶東西本就是我們不對,我只怪我自己,嫁了個蠻狠的男人,犯下了不赦的重罪,只得遠走他鄉,東躲西藏的活着。”
沙漠裏確實很難生存,不過看眼下,他們似乎又有了食物來源,歇棚里有雞有羊,連給她這個囚徒吃的也是南瓜麥仁。
“你的孩子叫什麼名字?”金小樓對於這女人的悲傷感同身受,心頭也梗得厲害。
“阿晉。”女人眸光亮了起來,“是個白白凈凈的男孩子。”
她嘆了口氣,情緒慢慢平緩下來:“你放心,菁姐將思兒照顧得很好,過幾日,便將思兒送去貢邊,交還給你男人,去換牛羊和米面。”
聽得這話,金小樓總算徹底的放下心來。
“還有你也是。”女人打開了話匣子,將自己知道的統統往外說了出來,“有人給山鷹大哥送信兒,說是只要綁了你和你的孩子,那守邊的男人一定有求必應。來信那人說待我們換得了想要的東西,將你們撕了票,遠遠離開便是。可山鷹大哥做事向來有規矩,他只要拿你們去換足夠的牛羊和糧食,夠我們度過這個冬日便可,說好了交換就是交換,絕不會做言而無信的事。”
金小樓默然,這女人口中的山鷹大哥,想來便是那日坐在狼皮上的那個男人了。
金小樓看着這女人的模樣,乾涸黝黑的臉,污跡斑斑的衣服,頭髮辮成長長的辮子是為了少洗……
還有那日,火把後面的一張張臉,與眼前這女人如出一轍。
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在沙漠裏艱難的活着。
一個念頭在金小樓的心中升起,她忽然伸出手去,緊緊握住了那女人:“拜託你,幫我轉達給山鷹大哥,告訴他,我有重要的話要對他說,請他一定,一定答應見我一面!”
女人忐忑着抽手回來:“我……我可不敢傳這樣的話!”
哪知金小樓手捏得更緊,女人一時間竟收不回來。
“阿晉已經沒了,可你還年輕,往後還會再有孩子的。”金小樓誠懇的到,“為了下一個孩子,請你一定將我的話帶給山鷹大哥。”
……
金小樓一直等到下午,之所以知道是下午了,因為肚子已經接連叫了三聲。
臨近飯點,這回來開門的卻不是先前的那個女人,而是一個沒見過面的男人。
那男人進到石室里來,一把扯過了金小樓,便往外推。久久在陰暗悶臭的石室里,乍一出到外邊來,金小樓只覺得整個人都清爽了。
站在了洞穴口,閉上眼讓陽光照在臉龐上,好一會兒,這才將眼眸重新張開,看向面前的人。
這個小團伙的老大,便是眼前坐在狼皮上,滿身刀疤的男人,山鷹大哥。
“你有什麼要和我說?”山鷹大哥眯了眼,高高在上的俯視着金小樓。
他之所以答應聽這女人說話,只因為前幾日見識了這女人不顧一切的那股韌勁兒,令他覺得這女人不是個一般的人。
不過,那傳話的女人卻違反了他的規定,即便傳的是他願意聽到的話,也被拖進去打了十藤條,現下,連起身也困難。
“我知道你抓了我和我的孩子,是為了與我男人換些吃食。”金小樓開口。
聽得這話,山鷹兀自笑了起來,原來是為這事?他還以為她是個不一樣的女人,原來女人都是一個樣子。
“你害怕了?放心,我山鷹說到做到,要搶劫,那便搶得一乾二淨,誰敢阻撓我,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要交換,那就是一手交貨一手交人,只要你男人乖乖聽話,我保證不傷你和你孩子一根汗毛。”
金小樓也跟着淡然一笑:“我來是想給你說,這並非是長久之計。”
山鷹斂了笑意,端直了身子:“你什麼意思?”
“今日你抓了我和孩子換得了糧食,明日你又要抓誰來換?此計只行得了一時,待換來的糧食吃完了,人也抓不到時,你們怎麼辦?”金小樓接着到,“可以安穩的生活,誰也不想過着有今天沒明日的日子,我想你們也一樣。”
“我有個法子,可以保你們不再風餐露宿,至少男人們能夠日日填飽肚子,女人孩子不再提心弔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