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不為蒼生
從鏡花的幻術中回到現實世界,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各懷心事。
劉臻言不爽地摸摸光頭,苦中作樂地說道:“幸好老子是個和尚,不然整天思考這種事情,頭頂早就該地中海了。”
晏雲開配合地笑了一聲,抬手摸了摸胸口的偃骨,眉頭凝起。
“如果我的偃骨中藏着神器太極圖,那麼,要怎麼才能喚醒它?”
自從偃骨歸體,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然而太極圖雖然時不時鑽出來找找存在感,但是晏雲開始終沒有掌控太極圖的力量。
原本晏雲開也不太在意,順其自然就好。可是如今情況不同,張僧繇揣着天魔種,不知何時就會變成天魔。太極圖能夠伏魔一次,想必也能夠伏魔第二次。因此,身懷至寶的他頗不甘心,就像一個口渴的人,拿着一瓶礦泉水,卻無論如何都擰不開瓶蓋一樣。
趙盜機默默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
“倒不如問,要怎麼才能喚醒你自己。”劉臻言說,“我如今也只是凡人之體,法力被壓制了,沒有辦法幫你。”
晏雲開上下打量着劉臻言,知道九處這位領導是羅漢轉世,他沒有太驚訝,居然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嘖嘖”兩聲:“好的吧,祝你早日上西天。”
劉臻言淡定道:“借你吉言。”說著,從抽屜里掏出一條煙,扔給趙盜機,“抽着吧,暫時穩固神魂。溫養魂魄需要時間,沒法藥到病除。”
“嗯。”趙盜機心中有數,“謝了。”
出了劉臻言的辦公室,晏雲開自己心中揣着事,便沒有注意到趙盜機平靜表情下那起伏的心思。
走廊上迎面走來一個人,打着呵欠,腦門上頂着一個角。
“喲。”謝智和他們打招呼。
晏雲開指指他的額頭:“你的角沒收。”
謝智摸摸自己的獨角,嘆氣,將它按了下去:“剛剛一直在審查小白龍,忙忘了。”
“小白龍有提供什麼消息?”
“他好賴跟了張僧繇一千多年,知道的不少。”謝智說,“我還得把報告送去給老劉,走了。”
晏雲開點點頭,走出去幾步,又回頭問:“哎,謝智,你知道太極圖嗎?洪荒法寶那個。”
謝智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疑惑地說:“知道是知道,不太了解。我是封神之戰後才出生的,那個時候太極圖很少現世了。”
“哦,你還太年輕了啊。”晏雲開還以為神獸大大懂得比較多呢。
謝智頭一回被單位里的人說“年輕”,頓時無語,揮了把手,不再跟他閑扯了。
下午,晏雲開坐在辦公桌后辦公,趙盜機拿着平板電腦,懶散地倚在沙發上聽網課。晏雲開給他報了一個英語培訓班,力求消滅他學識上的短板,做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現代青年。
趙盜機只戴了一邊耳機,半闔着眼,似睡非睡的模樣,明目張胆地開小差。
他腦子裏一直回放着太極和天魔打鬥時的畫面,也清楚地看到了太極伏魔的那一刻,晏雲開眼中希冀的光。
如今晏雲開只是個凡人,不比那一世器靈之身。萬一,他仗着太極圖在手,想要豁出性命去解決張僧繇……
趙盜機想到晏雲開可能會遇到危險就一陣焦慮,而他也絲毫不懷疑,為了人間界的安穩,晏雲開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自己。
畢竟他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理智上,趙盜機能夠理解晏雲開的道義之舉,但是情感上,他十分不想接受。
如果晏雲開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他該怎麼辦?在天下濟濟蒼生面前,晏雲開會考慮他的心情嗎?
趙盜機面無表情,心中略有不安。
辦公室里空調溫度有些低,晏雲開披着外套,專註地盯着電腦屏幕,漆黑的眼眸映着屏幕的熒光,亮晶晶的。
內線電話響起,晏雲開拿起聽筒,低聲道:“喂?——什麼?好的,知道了。”
掛了電話,他沒有擱下聽筒,而是飛快地播了一串號碼,待那邊接通之後,客氣禮貌地開口:“黃處長,您好,我是國安的晏雲開。是這樣的,在貴州省的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出現了一些特殊情況,現在需要貴處配合我們的工作……”
方才央金柳打來電話,說是某個村子的村民集體中了蠱,三組已經封鎖了全村,但是這村子並不偏僻,甚至時常有遊客落腳,若得不到有關部門的配合,萬一出現輿論,將很難控制。
趙盜機抬眼,注視着晏雲開認真工作的樣子。
晏雲開一隻手在鍵盤上操作,一手拿着電話聽筒,嚴肅地和電話那邊的人交流。
雙方打過很多次交道,就算方才晏雲開沒有詳細介紹自己的工作單位,並且“特殊情況”也交代地語義不詳,但是對方清楚地明白這件事情是什麼性質。
“……是,請貴辦務必第一時間監管相關言論,嚴格控制輿論走向,全方位封鎖消息。對外的說辭需要統一,我將發送一份文件到貴辦的郵箱中……”
晏雲開熟練地操作着,六組本來就是給其他幾個小組收拾殘局的,這種事情他做得多了。六組根據不同的情況制定了幾套工作模板,遇到這種事情完全不必慌亂。
掛上電話之後,晏雲開新建一份空白文檔,噼里啪啦開始打字。
怎知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晏雲開安排完這邊,白盛又拿着一份文件進來給他簽字。
內蒙古某個地區也出現了一個案件,動靜甚至比貴州那邊還要大,白老師匆匆協調好其他單位,拿着公文函進來讓晏雲開用印,好教其他部門的人能迅速配合起來。
“什麼情況?”晏雲開草草了解了一下具體形勢,“一個南方一個北方,同時出現案子?”
白盛推了推眼鏡:“我建議你叫其他人回來待命,這個苗頭不對勁,我要去監測各省市的能量波變化。”
晏雲開道:“成。”
這兩個案子都有相同點,範圍集中,受害人數多,且受害者都受盡折磨。
難不成又是要收集怨氣?張僧繇等急了么?
晏雲開想了想,給劉臻言打了通電話,交代了目前的情況。劉臻言已經知道這兩個案子了,很生氣,說道:“怨氣怨氣,又是怨氣!我已經讓央金柳和老鍾從這個方向著手調查了,媽的,現在天魔尚未完全成型,張僧繇肯定按耐不住了!”
劉臻言開的是外放,又聽謝智在他旁邊說:“貴州和內蒙,這天南地北的,又是在差不多相同的時間裏出事,那個天魔種不可能同時在兩個地方吧。既然這樣,不如問問白老師能不能從能量波監測中判斷出怨力的流向,沒準能圈出天魔種的位置。”
這倒是個法子。
白盛平日裏研究這些科學與玄學結合的儀器,卻也沒有專門研究過怎麼從監測數據中分析出怨氣的動向,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顯示屏:“我試試吧。”
在這之後,全國各地各種大案件小案件不斷,試圖干擾他們的注意力,九處忙得不可開交,平日都是六組的組員去給其他組幫忙,今天反而是一組派了游優來給六組打下手。
就連從不跟單位之外的人社交的趙盜機,也在晏雲開分身乏術的情況下,接了兩個妖委的電話。
夜深時,一直叮鈴鈴響個不停的電話終於閑了下來,辦公室內難得恢復了平靜。
晏雲開喝了半杯涼白開,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十二點多了。
他倚着椅背,揉揉額角,看上去有些疲憊。從下午到剛才,他一直在和人溝通,講電話講得口乾舌燥。
趙盜機去哪兒了?
晏雲開突然想起來,自家男朋友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來着?
平日這個時間點兒,他差不多已經入睡了,今天卻還得隨時保持清醒,以免漏接重要的電話。晏雲開揉揉空蕩蕩的胃,拉開抽屜找零食吃。
抽屜乾淨得很,只剩下半包餅乾,其他存貨全被汪裁吃光了。
晏雲開也不嫌棄,嘴上叼着一片餅乾,站起身來,準備去給自己泡一壺茶。
門開了,趙盜機拎着一個保溫盒進來,看了他一眼,溫聲道:“餓了?”
“嗯嗯嗯。”晏雲開含着餅乾,口齒不清,伸手去拿保溫盒。
趙盜機避了一避,幫他將保溫盒打開,抽出筷子來:“還燙得很,你慢點吃。”
晏雲開咬下半口餅乾,奧利奧甜膩得很,他不太喜歡,將剩下一半遞到趙盜機嘴邊,趙盜機半點兒不嫌棄他的口水,自然而然地低頭,張嘴吃了。
保溫盒中是麵條,上面鋪了滿滿的菜碼,晏雲開食指大動,心滿意足地聞了聞香氣,疲倦感一掃而空。
“你太體貼了。”晏雲開挑起一筷子麵條,讚賞道,“親愛的,希望你永遠別和我分手,不然我上哪兒再找個像你這麼好的男朋友。”
趙盜機看着他塞了一腮幫子的面,側臉鼓鼓的,不禁笑了一笑。
“要是你先離開我呢?”他問。
晏雲開皺起眉頭,將口中食物咽下,才不可思議道:“怎麼可能。”他眯着眼,打量着趙盜機,一雙鳳眼在燈光下眸光流轉,“哎,你今天有點奇怪,怎麼了?”
趙盜機搖了搖頭,神色坦然,彷彿真的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樣子。
晏雲開略一挑眉,睨他一眼,微抬下巴:“你知道你這個反應像什麼嗎?”
“嗯?”
“像背着妻子偷情的丈夫。”晏雲開連面也不吃了,似笑非笑地擱下筷子。
“胡扯。”趙盜機知曉他在開玩笑,“你吃完再說吧。”
趙盜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晏雲開他心中的鬱結,這種心情很矛盾。想要說出口,是因為希望晏雲開能夠考慮他的心情而保全自己,另一方面又不想讓晏雲開知道。趙盜機始終不太理解為了天下蒼生而犧牲自我的大無畏精神,但是晏雲開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不想承認,自己還是有那麼一點不懂晏雲開。
晏雲開道:“你不說我就不吃。”
趙盜機斷斷不敢說出“那你就別吃”這種話,他在晏雲開的逼迫中,醞釀了一下,才開口說:“你……是不是想喚醒太極圖,再一次伏魔?”
晏雲開點點頭:“若是能重新掌控太極圖的力量,那再好不過了。”
“可是梁朝時,你……”趙盜機頓了一頓,“沒能全身而退,甚至因此入了輪迴。這一世,你只是凡人……”
他說出了自己的顧忌,態度也很明確:我不希望你去涉險。
晏雲開逐漸明白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沒有爭辯,也沒有說教,而是帶着點兒撒嬌意味的埋怨道:“你能不能盼着點兒我好?”
趙盜機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晏雲開認真地與他對視,溫柔地說:“這是我想做的事情。”
“是最重要的事情嗎?”趙盜機問。
晏雲開知道,他其實想問的是,比我還重要嗎?
晏雲開淺淺嘆息一聲。
趙盜機屈了屈手指,是了,他最怕的其實就是晏雲開這種嘆氣的神態,彷彿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你不懂我。
“不,對於我來說,你最重要。”晏雲開柔聲開口,抬手撫摸着趙盜機的臉側,“只是這件事情,又稍微比我自己重要了那麼一點。這個時代與南朝不同,若張僧繇修鍊成天魔,出現在社會中,造成的恐慌和傷亡必然是巨大的,九處這麼多年的秘密工作也要暴露在世人眼中,時局動蕩,秩序被破壞,對人族、妖族都沒有好處。若我能平息這樣的一場災難,我為什麼不去做?”
晏雲開望進他的眼中,眼神很是包容,繼續說:“親愛的,我不想用‘大義’來對你說教,我只是知道,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你也不會放棄我。你自己說過的,去地府的路,你認得。”
良久,趙盜機才低聲道:“我只是見不得你受委屈。”
“這不是委屈。”晏雲開笑,“我覺得很值啊。我的想法可能忽視了你的感受,這只是一個初步的想法而已,所以才沒有與你商量。”
趙盜機沒有勸,看着他溫和而堅定的眼神,又想起在鏡花中看到的,民國時期他抽偃骨的那一幕。
趙盜機的心忽然就軟了。
“我若真的要這麼做,你會支持我嗎?”晏雲開將腦袋埋在他肩頸處,聲音很輕,幾乎是用氣聲說話。
趙盜機摸着他後頸的嫩肉,嘆了一口氣。
“我會陪你一起。”趙盜機說,“不過,不是為了蒼生,是為了你。”
這樣就夠了。晏雲開心想,他男朋友的進步已經非常大了,不能太苛責。
兩人談完,面都快涼了,晏雲開趕緊吃完,又熟了口,躺在沙發上小憩了一會兒。
天快亮時,白盛敲門進來,一向穩重的他難得有些興奮,說道:“我分析出來了!二十四小時之內,我國境內怨氣的流動方位!”
晏雲開強忍着困頓,和白盛一起上樓找劉臻言。
白盛拿着一張打印出來的地圖,上邊畫著幾條線,標註了一些信息。他解釋了一番,說道:“所以現在只圈定了幾個大範圍,分別是甘肅、江蘇以及福建,沒法再精確了。”
劉臻言想了想:“可以參考一下小白龍的意見,他對張僧繇的了解比我們都深刻,張僧繇可能的藏身之處,也許他會有想法。”
眾人又去審訊室提了小白龍,小白龍仰躺在審訊室的木頭沙發上,睡得正香,門被打開時,他猛地騰身而起,後空翻退了一段距離,警惕地盯着來人。
“早?警惕性很高啊你。”晏雲開揮了揮手。
小白龍鬆了一口氣,立刻還原成睡眼朦朧的樣子:“太早了吧,讓我再睡五分鐘。”
劉臻言說:“你要是配合我們,找到張僧繇,算你立功。到時候我給你辦身份證,戶口掛在你哥名下,怎麼樣?”
小白龍瞬間睜開眼,精神地說:“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