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水鬼

第五章:水鬼

烏雲遮住月光,大海深邃,望不見邊際,漁船漂浮在海面上,如同被放逐的旅人。

黑茫茫的夜色中,招魂幡發出淺淡的白光,為海上亡靈引路。

“來了。”謝智低聲道。

海浪涌動,水面下現出黑影,自四面八方游來。

“布雷池吧。”晏雲開張望了一下,“範圍太廣了……”

雷池又名鎖鬼陣,能夠禁錮惡鬼,不過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作用,若鬼修為頗深,效果還會大打折扣。不過眼下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能剿一茬是一茬。”謝智說著,掏出一把銅幣,沿着二十八星宿的方位拋向空中。

銅幣在空中旋轉,散着瑩瑩白光,像是星辰。

漁船附近的水鬼在原處盲目地轉,謝智點燃幾張符紙往下扔,火光一觸碰到那些徘徊的水鬼便轟然騰起,逐漸蔓延開,待燒盡后,水面恢復成原樣,一點灰燼都沒留下。

這一茬燒完,外圍的那些個竟然都退卻了,朝外散開,再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形成方陣,將漁船包圍在其間。

“它們怎麼不過來?”謝智等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誒,你看,它們像不像在等什麼指令?”

晏雲開早有警覺,視線掃過海面,眼神銳利,輕輕一笑:“沒準在等你發表一番領導講話。”

謝智無語:“不能吧,這玩意兒沒有自主意識吧?”

“按理說是沒有的……”晏雲開收起招魂幡,道,“這些東西看起來也沒什麼修為,會有這種似乎抱有目的性的行為,要麼是你的氣息和威壓讓它們本能地望而卻步,要麼就是有人在謀划操縱,控制它們的行為。但是你已經收斂了自己的存在感,所以最大地可能性就是它們身後還有指揮員之類的。”

“操縱?這方圓幾里的海面上,除了我們也沒別人了,除非對方藏在海底下。”謝智說道。

晏雲開搖搖頭:“不,還有一種可能。”

蒼茫夜空之下,蒼鷹飛來,在上方盤旋:“組長,大概往南五百米,發現一隻快修成人身的水鬼,看起來像個坐中軍帳的頭兒。那玩意兒發現我之後,就鑽水底下了。”

“還有一種可能,對方就是這群水鬼中的一員。”晏雲開說,“擒賊先擒王,你去吧。”

謝智冷哼一聲,祭出一把長刀,道:“我先下去割一撥菜,再看看那領頭的到底什麼本事。”

謝智躍下水中,將船邊清理乾淨,往南方殺出一條路來。他天生神力,區區鬼怪自然是不放在眼裏,只是對手使用的是人海戰術,自他離開漁船后,周圍又有水鬼圍了上來。

雷池失了效果,晏雲開燒符籙燒得應接不暇,直到能用的符紙用完,索性拿出三清鈴,注入法力,鬼魅聽之十分刺耳,逐漸不敢上前。

百米開外激起一層巨浪,船隻在海面上有些不穩。

蒼鷹飛了一圈回來,稟報:“六組長,有一些水鬼朝漁村的方向去了,不知道先前有沒有漏網之魚。如果有的話,估摸着都快到岸邊了。”

晏雲開一愣。

海岸邊。

夜風湧起,帶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腥味。

汪裁盤腿坐在地上玩手機,實在閑得無聊,給晏雲開發了一個視頻通話。

“沒信號?”他嘀咕了一聲,“我還想看直播呢。”

浪花一層一層地擊打着灘涂,不消一會兒,海水沒上他的腳。汪裁站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瞥見趙盜機凝望遠方海面,便問道:“瞧什麼呢?”

“海浪。”

“海浪有什麼好看的。”

趙盜機搖搖頭,漠不關心地收回視線。

汪裁湊到他身邊,絲毫不懼他的冷淡,從口袋裏扒拉出兩顆糖,分給對方一顆:“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晏雲開是怎麼把你騙到北京的?”

“騙?”趙盜機扭頭。

“難道不是嗎?他給你畫了什麼大餅?升官發財還是香車美人呀?”

趙盜機捏了捏糖果的糖紙包裝,“沒有。”

“啊?”

“他說的都很有道理。”

“哈?什麼有道理,等等我。”

趙盜機將糖收進兜里,轉身往回走,汪裁正想跟上去,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來,一首兒歌響徹海岸。

“哎哎哎,晏雲開給我打電話了!”

水鬼哭嚎聲中,海面炸起巨浪,咸腥海水澆了人滿臉。

晏雲開抹了把臉,怒道:“謝智!”

一隻頭長獨角的異獸從水底下鑽出來,口吐人言:“反正都濕了,出外勤不比坐辦公室,你忍忍。”

晏雲開抿了抿嘴唇,此時船身猛地晃動了一下,他沒站穩,一頭栽進海里,那異獸飛速躍了過去,將他馱在背上。

“你還使得上勁兒嗎?”

晏雲開喘了口氣,撩了把濕漉漉的頭髮,道:“讓我回船上。那邊的水底下什麼東西,你看清了沒有?”

“廢話,老子可是獬豸。”謝智的原身高大剛健,游到船邊,正好將晏雲開托上船,“是一隻快修鍊出人體的水鬼,胸口處會發光,嵌着一枚東西,不知道是什麼。看起來其他水鬼都是跟着它行動的。”

“解決了嗎?”

“還沒,聽到三清鈴的聲音停了,還以為你出事了,先回來看看。”

“我沒事,太久沒這麼用法力,後勁兒有點大。”

謝智見他臉色蒼白,但精神還行,便點點頭:“我先去把那玩意兒砍了。”

“哎,弄死了帶回來研究一下。”

“行。”

晏雲開盤腿坐在甲板上,難受地脫下浸透的外套,將兜里爛成一團的符籙掏出來扔到一邊,手機泡了水,已經自動關機了。

他平時很少這麼消耗法力,當下有些吃不消,坐着休息了一會兒,發現擱在甲板上的手機正在慢慢地向一側滑動,他趕緊站了起來,緊接着甲板上的所有東西都開始傾斜。

船好像要翻了。

“我操!”晏雲開難得爆了一句粗口,朝掀起的一側跑去,看見水面下一團黑,簇擁着好幾十隻青面獠牙的水鬼。

他從外套口袋中抓出一把銅錢,一枚一枚地自不同方位拋向空中,銅錢滯空不落,豎直着打轉。沒有東西支撐,他有些站不穩,踉蹌着往後退了幾步,船身發出尖銳東西划拉金屬的聲音,一隻水鬼僵硬地爬了上來。

這東西長相實在不符合晏雲開的美學,他嫌惡地皺了皺鼻子,咬着牙將其踹了下去。

然而踹了一隻還有下一隻,晏雲開簡直要崩潰了,這種感覺就像打蟑螂一樣,噁心的不只是蟑螂本身,還有拍死蟑螂時的那種手感。

法陣布到一半也被中斷,銅錢一枚枚地落下來,有幾枚甚至掉在海里,這古銅幣到底值些錢,又惹得他一陣肉疼。

晏雲開盤算着這船還有多久才翻,自己是留在船上比較好還是跳海比較好,下一刻,船身一震,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抵抗水鬼們的推力,將傾斜的船體推了回去。

“謝智,你這麼快……怎麼是你?游過來的?”晏雲開回過頭,不由驚愕。

趙盜機站在他後面,渾身濕透,衣服貼在皮膚上,勾勒出強健的身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金黃色的獸瞳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小孩兒讓我來幫忙。”

“汪裁那小子!”晏雲開揉了揉眉心,鬆了一口氣,讓到一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趙盜機踱步到船邊,一隻手撐着欄杆,翻身跳下海中。

他一入水,那些水鬼彷彿碰上了什麼毒物,頓時四處逃逸。晏雲開俯身看着下面,只見趙盜機雙手按在水面上,猛地往下一壓,霎時間,四周湧起一層水壁,將水鬼囚在其中。

晏雲開被滋了滿臉,一言難盡地抹了把臉,退回甲板上。

獬豸乃神話中的瑞獸,對付區區一隻水鬼,自然不在話下。異獸騰出海面,化作一個青年,落在甲板上,手中提着一隻不人不鬼的怪物。

那怪物已經是死物,再死只能魂飛魄散,然其又不會說話。謝智見沒有審訊的價值,絲毫沒有留情,屈指成爪,朝怪物胸口處一掏,掏出一片像是鱗片的東西。

鱗片離體后,原本的光亮迅速黯淡,這隻怪物哀嚎一聲,逐漸蜷縮成一團,化為一灘腥臭的海水。

晏雲開捂着鼻子,離得遠了些,朝四周一看,周邊水鬼具被趙盜機擰斷脖頸,化為海水,再遠一些的都逃逸了。

謝智將鱗片收到一個密封袋裏,抬頭看到趙盜機抓着欄杆利落翻身上來,下意識看了晏雲開一眼。

“你叫來的?”

“我只是打電話讓旺財守住岸邊……”

謝智打了個手勢,示意他不必再說,意味深長地眨眨眼:“我懂了。”

“你懂個屁。”晏雲開呵呵一聲。

趙盜機事不關己地立在一邊,晏雲開總覺得這傢伙與世隔絕太久,在交際上經常反應都慢半拍,便主動開口:“多謝了。”

“嗯。”趙盜機看着天空,浮雲散開,現出一縷清明月光,他突然想到什麼,從兜里掏出一顆糖,糖紙已經被浸濕了。

晏雲開有點想笑:“旺財零食多着呢,回去搶他的。”

謝智道:“你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后爹。”

漁船返港。

村裡沒有招待所,村長騰出兩間屋子,讓他們暫時歇腳。

晏雲開困得要死,強打起精神洗完澡,推着趙盜機進浴室,勸道:“洗個熱水澡很舒服的。”

汪裁坐在床上玩手游,忙裏偷閑瞧他一眼,說:“我們天亮就回去嗎?”

“唔。還是說你想去哪兒玩?”晏雲開扯過小孩兒的耳朵,“我之前打電話讓你和趙盜機守好海岸,你怎麼把他支開了?”

汪裁身子向後仰,笑嘻嘻地,“幾隻水鬼我能解決啦,而且那時候聽你那邊動靜,覺得你好像很吃力。”

晏雲開揉了把他的小臉,嗤了一聲:“用得着你操心我。”

“晏雲開呀。”汪裁放下手機,湊到床邊,很認真地看着他,“你的身體問題得趕緊找個解決辦法,不然每次使用法力之後就一副身體被掏空的樣子,搞得跟腎虛似的。”

“腎虛你個頭。天生的,沒辦法。”晏雲開掀開被子,“我要睡了,你睡嗎?”

“要不然你死一次吧?走後門安排一下投胎成一個身體素質強的人,不然直接借屍還魂,換個身體……”

晏雲開今晚累得夠嗆,閉上眼直接睡著了。

“嘖。”汪裁癟癟嘴。

趙盜機進屋,看了眼床上,拉了把椅子坐下,閉眼假寐。

汪裁看了看他倆,湊到趙盜機旁邊:“我明明是來公費旅遊的,明天讓晏雲開帶我們去玩兒吧……喂,你是妖怪你睡什麼覺,我們去找謝智鬥地主吧?”

趙盜機:“……我也不想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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