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魔紋
辦公室里只開了一盞小燈,柔軟的沙發上,趙盜機仰躺着,一條長腿屈着踩到地上,他身上還卧着一個人,此時正將臉埋在他的肩頸處,睡得正香。
溫熱的鼻息打在皮膚上,帶來細癢的感受,趙盜機一隻手環住晏雲開的細腰,一隻手拿着手機刷新聞。下巴抵着柔軟的發頂,極輕極輕地蹭了蹭,心想躺在身上也不過這點重量,這人怎麼還能整天叫嚷着減肥呢。
耳邊傳來帶着鼻音的一聲“嗯”,尾音拖得長長的,聽起來懶洋洋的,晏雲開眼睛未睜開,低着嗓子問:“現在幾點了?”
“下午四點十分。”趙盜機的手往上移動,撫摸着他細嫩的後頸,“還睡嗎?”
晏雲開睡意朦朧地睜開眼,翻了個身,眼神直直的,還未緩過勁兒來。
“怎麼不早點叫醒我?”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午覺睡久了,頭暈。”
趙盜機替他揉着額頭:“起身吧,切西瓜給你吃。”
晏雲開又躺了快五分鐘,才慢吞吞地從趙盜機身上爬起來,將身上的家居服脫下,換了襯衫,對着鏡子嫻熟地打領帶。
他從褲兜里摸出一根皮筋,將頭髮紮起來。落地鏡中,趙盜機拿着一個洗乾淨的西瓜經過他身後,身上還穿着短袖T恤和運動短褲,顯露出健美結實的身材。
晏雲開綁完頭髮,洗了手,坐在桌前,趙盜機徒手將西瓜掰成兩半,遞了一個勺子給他。
“吃吧,我換身衣服。”趙盜機說。
晏雲開抱着半個西瓜,挖出最中心的一塊,往前舉了舉,趙盜機俯身將果肉叼進嘴裏,咬一口,溢了滿口清甜的汁水。
有一勺沒一勺地吃了小半個西瓜,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晏雲開瞥了一眼,抽出一張紙擦嘴巴,站起來說道:“我上樓找一趟劉哥。”
趙盜機點了點頭,接過他手中的勺子,繼續吃那半個沒吃完的瓜。
負一樓,組長辦公室的門微微掩着,晏雲開敲了敲門,得到應允之後推門而入。
唐珩站起來,道:“六組長。”
晏雲開微微頷首:“沒事,你坐。”
“唐珩接收到了那個團體的信息,對方要求他竊取七月半時我們在北京的佈防安排。”劉臻言翻看着一個文件,“他們倒是真把他當做‘鬼三’了,另外‘賴安’和‘康健’也在接觸唐珩,試圖合作。”
農曆七月半,鬼節,屆時鬼門開啟,放那些尚未輪迴的亡魂回陽世探親。九處需要協助地府維持秩序,以免亡魂留戀人間,滯留不去。
晏雲開凝着眉:“他們要佈防安排做什麼?”
“不知道。”劉臻言拿着一支筆在文件上寫寫畫畫,文件上標着“關於328辦公室乙亥年七月半鬼節加強北京市陰界往來風險防控的通知”,他還在修改草擬的通知,頭也不抬,問,“你抽取卧底的那一縷神識有什麼動靜么?”
“暫時沒有,不過安撫了賴安和康健的魂魄。”晏雲開說,“需要儘快讓他們魂魄歸體,不然待那兩個冒牌貨的魂魄融合了軀體,以後就麻煩了。”
劉臻言“唔”了一聲,抬眼看向唐珩。
唐珩頓時站得筆直,就差敬個禮了:“領導,請指示!”
“我這會兒有份佈防圖,你拿去給他們吧。”劉臻言慢條斯理地說。
晏雲開:“假的?”
“當然是真的。”劉臻言扯了扯嘴角,真誠道,“但是我決定在這個基礎上再做一些調整,比如多添置一些人手什麼的。”
“把這個情況告訴地府,讓他們也長個心眼兒。”晏雲開說。
劉臻言:“這是自然。”他轉頭看向唐珩,“你跟夏堯那伙人打交道要多加小心,腦子靈活一點,別露出破綻來。”
唐珩將背脊挺得筆直:“是!培訓課上都有學的,諜報活動的課程我都拿了優秀呢。”
他們入職培訓教授這一方面知識的教官是個資歷特別深的特工,不過自從發現賴安和康健被人調包之後,諜報活動課就被暫停了,現在只有唐珩在單獨學習這門課程。
樓上那些人有什麼本事,劉臻言和晏雲開清楚得很,因此也很放心。
劉臻言又問:“謝智到福建了嗎?”
“應該到了吧。”晏雲開看了眼時間,“等他消息。”
北京的一棟獨棟別墅后的花園裏。
張僧繇立在陰影處,手中執着一支毛筆,手腕懸空,盯着石桌上一張雪白的宣紙,欲落筆,又不知要落筆寫什麼字,半晌,緩慢地在紙上勾勒出一個人的輪廓。
老人坐在椅上,炎炎夏天,他還穿着立領的衣服,半闔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聽聞謝智已經親自前往廈門。”半晌,老人開口,“方睿那邊的煙霧彈已經打不了多久,還請你想個法子。”
張僧繇漫不經心地說:“我能有什麼法子?我倒是不介意將責任全攬了去,只是這人脈都是你的,與你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冷淡地笑了一聲,“你自己做事情沒收好尾巴,讓人抓着痕迹查了去,臨到現在反來問我?”
老人久久沒有言語,垂眼鬆弛的眼皮,看他作畫。
他是歷史上聞名的大畫家,寥寥數筆,畫出一個氣質出塵的和尚,僧袍衣角微微揚起,彷彿真的被風吹着了一樣。
只是這畫上的人沒有被畫出五官,張僧繇幾欲下筆,手滯在空中半晌,將筆擱在筆架上。他拈起這張宣紙,揉皺成一團,用火燒了,看着落在地上的灰燼,心中湧上一股快意。
“也罷,左右你的那些好友的徒子徒孫也不知幕後是你,九處沒有證據,你裝作不知,安心養病便是了。”張僧繇勾唇,“再不濟,利用你的寶貝孫子演一出苦肉計,他們怕是再不會懷疑你了。”
老人猛地抬眼,眼中精光乍現,蒼老的聲音透出一股狠意:“不要打我孫兒的主意!”
張僧繇譏諷地說:“你已經入了魔,親情未免顯得多餘。待日後你修鍊得越深,便會後悔今日的婦人之仁!”
張僧繇幻化出法器禪杖,往空中一揮,半空中出現一個黑色裂縫,他雲淡風輕地說:“如若事情暴露,我定來接你。安心。”
他輕輕一躍,跳進裂縫中,黑色裂縫迅速合上。
老人抬着頭,眯起眼。
今天北京的天空難得湛藍如洗,空中一絲痕迹也無。
一陣風吹來,將地上的灰燼吹得四處飛散,老人垂下頭,不知在想什麼。
“爺爺,我下班了。”一個年輕的聲音在身後說,“我在路上買了您愛吃的點心,還泡了茶,您快過來。您還病着,就不要出來吹風啦。”
老人杵着拐杖起身,慈祥地笑:“來了,來了。”
晚上,晏雲開和游優約了一起吃飯。趙盜機被借去部隊和新人們對練,估計要很晚才能回。
出去之前,汪裁肚子餓來覓食,順便跟了上來,走出大樓的時候,又撞見劉臻言,於是四人一道,開車去附近的一家餐廳。
“什麼時候把一樓幾間空會議室改了,做個廚房吧?每天出去吃飯,好麻煩。”游優打了個呵欠。
汪裁叼着棒棒糖,問:“做飯就不麻煩了嗎?”
“也不是天天做飯嘛。要是哪位同志偶爾心血來潮,可以照福大眾。”游優瞥了眼晏雲開。
晏雲開哭笑不得:“看我幹嘛,我做飯也沒有特別好吃吧?你們這麼捧場啊。”
“你不懂,愛的味道。”游優笑眯眯地說。
汪裁舉雙手贊成。
劉臻言說:“好主意,可以提上日程。”
劉臻言雖然是個和尚,但是完全不忌口,一邊嚷嚷着“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一邊在菜單下勾出幾道葷菜。
“這後邊還有一句‘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晏雲開笑他,“吃就吃,找什麼借口。”
四人邊吃邊嘮嗑,快吃完時,游優的手機響了,是謝智發來視頻邀請。
游優點了同意,將手機倚在一邊,自顧自吃飯。
“還在吃飯呢?”謝智扯起一抹笑,“嗯?不是一個人吃飯?”
游優瞥了他一眼。
“你和誰一起吃飯啊?”謝智問。
晏雲開低咳了一聲,盛了一碗湯擱在游優手邊,臉沒有露鏡,他壓着嗓子,曖昧地說:“寶貝兒,多喝點湯,養顏的。”
游優甜甜地笑了一下。
汪裁笑嘻嘻地,劉臻言也噙着笑,不出聲。
手機那邊,謝智提高聲調,質問:“我靠?這個野男人是誰?”他眯着眼,觀察了一下出境的那一雙漂亮的手,兩秒鐘后,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晏六,你這麼皮,老趙知道嗎?”
“什麼晏六?寶貝兒,你在和誰視頻?”晏雲開不承認。
謝智笑罵:“你丫大爺的,你那雙寶石袖扣還是去年老子送你的生日禮物!”
晏雲開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神經病啊!”游優終於正面朝著鏡頭,“還沒有談戀愛你就查崗?飯吃了沒有?”
“還沒吃呢。方睿那邊問出來了,正要給老劉打電話。”謝智回道。
游優將手機轉了一個方向,劉臻言朝鏡頭揮了一下手。
“哦,你們在一塊兒呢。”謝智說,“方睿和陳塗那件事沒有關係,也和張僧繇沒有聯繫。人老爺子現在隱士高人一個,已經不管這種破事兒很久了,我說我是九處的人,人家還不待見呢。他那個徒弟程莫倒是和夏堯一夥兒的,不過他也不知道幕後的策劃者是誰。我還問出一個事兒,他們那個團伙的目的,你們猜猜是什麼?”
汪裁猜測:“統治世界?”
“去,沒那麼扯。”
“升官發財?”
“不不不,這個還太low了。”
游優翻了個白眼:“猜不到,說。”
謝智說:“是青春永駐、重返青春,總而言之:長生。所以,他們那一夥兒都是普通的人族道士。”
長生。
對於見多了長壽妖族的人來說,這個誘惑太大了。
四人皆是沉默,游優看着謝智,驀地笑了一下。
“作為一個凡人,我倒是有點能夠理解他們的這種心情。”游優眼眸暗了暗,牽起一抹笑,遮掩住自己心中的遺憾,轉而問道,“就算他們有一個目標,但是,他們怎麼實現這個目標?他們做的這些動作,又是誘捕趙哥,又是安插人手的,搞什麼?”
“因為有人跟他們說,只要抓住白龍,就能幫助他們入魔,成為阿修羅族的一員。”謝智不屑地哼了一聲,“一群傻逼,為了成為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居然這麼賣命。不好好修鍊,走這種歪魔邪道!”
謝智正了正神色,對游優說:“寶貝兒,你別想不開啊,我喜歡你,就算你只能活一百年。我會陪你修鍊的,等你修成大羅金仙,我們就能長長久久在一起了。”
游優都要被他氣笑了:“這一百年都沒出個大羅金仙,憑什麼我就行了?你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算了,反正百年後我喝一碗孟婆湯,管你是神是妖,老子投胎轉世還能尋找下一春呢。”
另外三人雙手環在胸前,冷眼看他們打情罵俏。
夜晚。
四人吃完晚飯,回單位去。
路上,晏雲開收到一條微信,是周易發來的,說是要請一天假,爺爺身體不太好,家中其他人也不在,他要在家照顧一天。
晏雲開自然是應允,沒有猶豫,給他回了一句“好”。
周宅中,四處亮着燈,傭人端來一碗中藥,正欲往樓上送去,周易接過來,說道:“給我吧,您先去休息。”
周易端着葯,上了樓,敲敲房門:“爺爺,我進來了。”
他推開門,將瓷碗放在床頭柜上,把燈挑亮,對着正在看報紙的爺爺說:“晚上別看了,傷神呢。把葯喝了,早點歇着,明兒我喊醫生來一趟。”
“別喊醫生了。”周成正慈祥地笑了,“不是什麼大事兒,人老了,精神不太好。”
“您老什麼,下午還能在花園裏打太極呢。我瞧您身子骨越來越硬朗,莫說胡話。”
周易盯着爺爺喝完葯,將碗拿出去,關門前他朝裏面瞧了一眼,只見老人頸部鬆弛的皮膚上閃現出一片黑色的紋路,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就消失了。
門順勢關上了。
周易愣在走廊上,揉了揉眼睛,心中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