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不變的天空
“怎麼?這次連招呼都不會打了嗎?”傅一帆斜挎在自行車上,一張臉綳得緊緊的。
“……”安祈禕愣在原地,誰能想到她不過只是出門買包衛生棉而已,也能碰到他,一大清早的混沌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好不容易她才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一顆心七上八下,腦子飛快地思索着該說什麼比較好,“你……你今天不是補課嗎?”
傅一帆沒理會而她奇怪的問話,只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後注意到了她扭扭捏捏的背手動作。
安祈禕心裏一驚,飛快往後躲,“不許看!”
“過來。”傅一帆有些無奈。
安祈禕搖了搖頭。清晨的喜光下,塵埃浮動在空氣里,慢鏡頭一樣地移動成無數渺小的星河。
“……”一聲輕嘆還沒散去,男孩兒已經騎着自行車離開了,他的背影在清晨的第一道光線里漸漸模糊。安祈禕抬手揉了揉紅的眼眶,視線里的一切被疊上一層透明的虛影,像失了焦的鏡頭。
孟姨說刑皓霖有一個好朋友,她還說他是個很乾凈帥氣的男孩子,像春雨一樣……
傅一帆在所有人的眼裏,都是美好的存在吧。
可是在她的眼裏,她能看見他骨子裏藏着密不透風的叛逆,被表面的溫和柔軟完好地包裹住,再悄悄地掩藏,就像在等待一場聲勢浩大的顛覆。
他明明,比她還要矛盾。
傅一帆把球往籃筐里一投,劇烈運動后熱汗粘着衣衫,他轉過身,“再來!”
“不打了不打了,休息一會兒。”
傅一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你們幾個行不行?”
“學長!”女孩兒高甩出去的礦泉水翻過鐵絲網,被他穩穩地接在手裏。
在一群人的起鬨聲中,傅一帆抱着籃球走到女孩兒對面,似乎是出乎他的意料,“你怎麼來了?”
女孩兒發現他對自己尚有一絲記憶,連忙開口:“學長你好!我是安祈禕的朋友,葉倩兒。”
“……嗯,那位同學沒事兒吧?醫生怎麼說?”傅一帆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
女孩兒臉上的微笑像綻開的花朵一樣動人,“她沒事,估計就是被嚇到了。”
傅一帆點點頭,“多少費用,我現在給你拿。”
“不……我不是來找你拿錢的,我是……”葉倩兒漲紅了臉。
“一帆,你好了沒,開始了啊!我可得把之前落下的分給追回來……”
“你追得回來嗎?”
“嘖,你小子廢話真多!”
幾個男孩兒的調侃聲傳來,傅一帆回頭沖那邊比了個讓他們稍等的手勢,接着對葉倩兒問:“你剛剛說什麼?”
葉倩兒對着他微笑着說:“傅學長,你去打球吧,我也沒什麼事兒,就是看到你在這過來打個招呼,馬上就走了。”
“嗯,那這樣,我先過去了。”傅一帆遲疑了一下,隨即揮手做了個“拜拜”。
“嗯。”葉倩兒點點頭,然後順其自然地去接傅一帆喝剩下的半瓶水。
傅一帆沒太在意,把水放回她手裏,扭頭衝著那邊跑去的瞬間,葉倩兒的臉一瞬間暗下來。
她雙手不受控制地握緊了那瓶水,瓶子咯吱咯吱地發出脆響。牙齒用力地咬在一起,臉上的肌肉綳得太緊,從皮膚上透出輪廓來。
人體是個高溫加壓系統,血壓可以度量脈搏中血液搏動的強度,保持正常的血壓非常關鍵,血壓太低或是不足會導致虛弱或衰竭,而她不可能會是高血壓,可能是多巴胺,也可能是別的原因……
電話一直響了很久也沒有人接,傅一帆把球傳給別人,掛斷了之後準備一個信息過去問問安祈禕現在在做什麼,想到她昨天的樣子傅一帆難免有些不安。消息正好寫到一半,手機沒電了,屏幕變成一片白色,然後手機出“嘀嘀”幾聲警告之後就徹底切掉了電源。
他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回書包里,回過頭去,身後的那個女孩兒已經不見了。
傅一帆左眼皮突突地跳了兩下,他抬起手揉了揉,然後繼續轉身融入了四人的籃球較量中。
球拍打地面時發出的聲音,劇烈運動后的喘息聲,以及四周紛亂的雜音,以至於掩蓋了來自某少女呼喊的聲音。
曾經學過,月球上沒有空氣,所以,也沒有聲音。無論是踢飛了一塊小石,還是有隕石撞擊到月球表面砸出巨大的坑洞,飛沙走石地裂天崩,一切都依然是無聲的靜默畫面。
所以,聲音的傳播需要介質。
安祈禕就站在不遠處的看台上。傅一帆打球的身影還在,正好也可以看到拿着水的葉倩兒。籃球場周圍幾個女生圍着,像是幾朵鮮艷的花。在冬天這樣灰濛濛的季節里,顯出淋漓得過分的鮮艷。
乾淨漂亮的男生,和乾淨漂亮的女生。她們站在一起的場景,在安祈禕眼裏顯得安靜而美好。
如果現在站在傅一帆旁邊的是她,那多像是一個鬧劇啊。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也怪不得別人針對她……
安祈禕更加用力地摟緊了懷裏的礦泉水,水瓶表面的水珠全都滲透進衣服和袖子裏。
高中時學過,肌肉太過用力,會因為在分解釋放能量時缺氧而形成乳酸,就會感覺到酸痛感。
那麼,她內心的此時滿滿的酸楚,也是因為心太過用力嗎?
如果過了很多年後再回過頭來看那一天的場景,一定會很悲傷,也一定會很後悔。
如果那天躲在看台上的女孩兒再仔細一點,她就能發現藏在人們細微表情里的晦暗陰謀。
少年和少女,站在金黃色的旭陽下,他們三個人,彼此擁有着各種各樣的目光。
悲傷的、疑惑的、嫉妒的、愛慕的。
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按動下了快門,卡嚓一聲。
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後,沉甸甸地墜在人的心裏,如同沼澤般再也不敢觸動的禁區。
就像很多年後,傅一帆的摸樣逐漸在記憶里漸淡,可他的身上有來自最天然的青草香,那是一個人最獨特的標誌,不論如何都不易讓人忘記。他就像灰色空間裏的一寸暖陽,是這個缺乏意義的世界裏最最美好的存在……
不管可愛還是可恨,他真實的情緒會證明他在真實地存在着。
“孟姨,我總覺得,那個男孩兒和我第一次見到的他不太一樣,你說我是不是弄錯了……”安祈禕坐在安靜的花園裏,夜裏寂靜得好似能聽到來自宇宙的低鳴……
四十來歲的婦人有些好奇地偏頭,“哪裏不一樣?”
安祈禕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又重重地呼出來,就像要把心裏所有的情緒都拋空,“他的溫柔是冷清……而他的溫柔藏着倔強,他的身上沒有一點兒世俗的感覺,而他的靈魂里有火熱和瘋狂,他的眼睛深邃得可以吞噬光亮,而他的眼睛裏像長長的星河……”
冷清的光線來不及照穿凝固的黑暗,灰濛的光線拖曳着影子來回移動。
“是嗎?那我們丫頭更嚮往哪一個?”
花園裏有一個人工湖,浩淼無垠的黑色水面反射出森冷的白光,隨着一陣陣微風吹過湖面,月亮便牽動着變換摸樣。
“……他。”安祈禕淡淡地笑了。
“誰?”
“一開始是他,之後也是他,將來還會是他。”
她希望他能夠健康長壽,她希望他能懷抱着被愛的感覺直到萬物腐朽,她希望他能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甚至是更多。
時間會在漫無目的的虛度里流淌得無限快,終年不變得晨輝落日也會因為不同的人出現而有了天翻地覆的不同。
就像入學第一天,在步入一個新的開始之前,那些甩不脫的煩惱依舊還會存在,而新的煩惱也將接踵而至。
就像何瀟瀟。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惡作劇愈演愈烈,對於家境優渥,長相完美的她來說,人生似乎走到哪都是焦點。
就像在她說:“老師,我想和安祈禕做同桌可以嗎?她學習最好,我想多向她學習。”
班主任是個看上去二十來歲的女人,她說:“座位你們可以同學之間相互商量,新學期大家要多多認識。”說完后老師便走出了教室。
安祈禕的同桌是個男生,笑嘻嘻地答應了何瀟瀟的請求。
何瀟瀟坐下來,對着那個男生微笑着說了“謝謝”,美好的表情在日光里顯得透明般柔和。
伴隨而來的,便是剛好聽到前面幾個女生小聲的談論,雖然聽不清楚講了什麼,但是“喪門星”和“天差地別”這樣的字眼卻清晰地漏進耳朵里來。安祈禕抬起頭,看見前面兩個女生正在回過頭來朝自己指指點點。
而在那兩個女生座位的斜前方,是葉倩兒眉飛色舞的臉龐散發著興奮的光芒。
安祈禕站起來慢慢朝前面走過去,走到那兩個女生的面前停下來,看着其中一個女生的鼻子說:“在說什麼有趣的,不如說給我聽聽?”
那女生嚇得朝座位里一縮,“你想幹嘛。”
安祈禕輕輕笑了笑,說:“我當然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幹嘛。”
何瀟瀟刷地站起來,用細細的聲音說:“安祈禕,你這是怎麼了?大家都是同學,你別為難人家……”
安祈禕轉過身,看着何瀟瀟那張故意嬌嗲的模樣,“我為難她?何瀟瀟,你沒病吧?這樣有意思嗎?”
班裏的同學,不論是新面孔還是老面孔,此時全都變成了一個模樣。詫異、擰眉、不解以及憤怒。
“喂!那邊學習好那位,你到底在不滿些什麼啊?”
“沒事沒事!我和她是好朋友,沒事的……”何瀟瀟充滿‘善意’的維護,如她所願的看到了想看到的結果。
“是不是她欺負你?”剛剛讓座的男生站了起來,一副要為‘弱者’出頭的樣子。
教室里的人,都是一副‘原來如此’,又或者是‘太過分了’的表情。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對此,安祈禕並不覺得傷心或是鬱悶,正如她所想,沒有期待也就不會失望。
而一直坐在位置上的葉倩兒,就這麼靜靜地坐着,一切與她似乎都沒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