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假算真命
楊清長老難得親自領着兩個娃娃入山，路上遇到不少忙碌的青山峰弟子和長老，他們見了楊清也都草草打了聲招呼便過去了，偶爾有人看見了那跟在楊清身後的兩個孩子，也頂多嘀咕幾句，無非是覺得一個孩子太小，而另一個又太壯了並不適合跟着羽門長老。
山腳是第一道門，而山腰偏上處則是青山峰正門，由天然青石雕刻而成，高約三丈，寬約五丈，石門兩側各延伸出四座閣樓。而門后的山中石階，亦或是林中雕刻而成的景兒都極有規矩，工藝更是講究到了分寸毫釐之間。
楊清拍着兩個孩子的後腦勺，將他們推到了正門一旁最近的閣樓之內，對此地負責的弟子說道：“我帶進來的，給他們記個名冊。”
出了閣樓，兩個孩子手中都多了個木牌，楊清又領着他們接着往山上走去，邊走邊說道：“待會給你們算算命，算完了就了事了。”
“楊大師，我們不用通過什麼考驗嗎？”虎子問道：“來之前，我爹說可能得看看新弟子手上功夫。”
楊清回道：“那都是小門派作風，青山峰是挑弟子而不是招弟子，歷年都是長老遊歷各城各鄉，見到苗頭好的娃娃才能給出進宗的機會，被選中的娃娃，只要在規定的日子來宗門報到便是了。唉，長老們都貪財，大半子弟都是靠金銀進來的，比如說你們兩個，對吧。”
虎子和木子云難為情的嘿嘿發笑，楊清癟了癟嘴，說道：“也別高興早了，青山峰每年都招人，因此每年都淘汰弟子，修行之路可是會死人的，被淘汰的弟子應該心懷感激，否則不知還得吃多少罪。”
木子云開口問道：“楊大師，待會誰給我們算命？”
楊清噗笑了聲，擺手說道：“就是個假半仙兒，平日裏在城鄉街上坑蒙拐騙，肚子裏到底裝沒裝命數只有他自己清楚，咱青山峰有個測生石，每個人把手按到石面上都會顯現出些亂糟糟的文字，甚至是圖案，沒人懂得它們的意思，宗門也根本不在意，叫個半仙兒來，讓他胡亂解釋一通，蒙蒙孩子和百姓罷了。”
“那留着石頭做什麼？”虎子疑道：“反正沒有用處？”
楊清搖了搖頭，說道：“話說這測生石是十幾年前出現的，一共出現了十多塊，也不知是誰傳出來的，說這石頭能測人運術，或是測弟子天資，各大宗門都搶瘋了，到了手卻誰也不知道該怎麼用。又各自覺的是寶貝，不捨得扔，有了它，大宗門顯得更有臉面，所以都把測生石當成了個幌子。我一直以為弟子天資再好，沒得勤苦練習，也成不了大氣候，況且命由天定，就算真知道了又如何，命該絕時神仙也活不了。不過要是能靠這個掙點錢...”
“還要錢啊！”木子云驚叫道，偷偷摸了摸包裹，他家裏還有飢荒，身上哪有錢啊。
“你們入了青山峰，就是本門弟子，自然不要錢，外來人想來測生運，可是要掏不少銀子。”楊清指了指最邊側的閣樓，推了推兩個孩子，說道：“雖然沒什麼用，卻也是入山的規矩，去吧，別聽那假半仙兒胡說八道，算完了趕緊出來。”
兩個孩子趕緊跑進了閣樓，守門的弟子攔住了他們，說道：“一次只能進一個，個人命數是大秘密，不準旁人偷看偷聽，將來只能告訴你自己師傅，或是至親至愛....哎呀算了，你愛說咋說咋說吧，反正也沒用...一個個進，這個壯娃子進去吧。”
楊清望着兩個孩子跑遠，眼盯着那閣樓，頓了許久，忽的冷哼一聲，低沉自語道：“什麼測生石，我看就是臨麓峰里那狗賊的奸計。”
偌大的閣樓中，空蕩蕩的，只有中央一人一木台，那半仙兒盤腿坐着，身旁木台之上擺放着塊白石。虎子腿腳利索地跑到那人面前，說道：“算命大師，我叫虎子！”
誰料那人神經兮兮的瘋喊道：“別說話！別告訴我你的名字！”
“好的好的，大師咱趕緊的吧，外面還有大師在等我呢。”
“莫說，摸石頭。”那半仙兒指了指石塊。
那木台不高，虎子伸手便按住了白石面，幾息過後，石面上便顯露出了五六行符號，亂七八糟沒有一個是字。
半仙兒盯了幾眼石面，也不知他是真懂還是假懂，他故作驚訝，說道：“小娃子你前途無可限量啊，別人都是一行足以，兩行偏多，你倒好，一下子顯出了六行天書，按這個架勢，湖州你怕是待不住了，你遲早要出海啊。”
“真的啊！”虎子興高采烈，忽的又萎靡下來，說道：“我聽我爹說過，湖州曾經出海的人就沒回來過。”
“瞎說，那出去的就不是人”半仙兒怕虎子不懂，連忙解釋道：“那凡人有出海的本事？小娃子你還沒有修行，等你開始修行了，你就知道什麼是凡人，什麼叫凡人之上，連湖州的最高水平都沒有達到，還出什麼海？這說明你小子將來是頂尖人物啊，莫說萬人之上，起碼得排上第二。”
“真的啊！還說啥了？大師快講。”
“哎呦壞了，這下面幾行...下面幾行...”半仙兒盯着石面犯嘀咕。
虎子急了，忙問道：“大師，我後來怎麼樣了。”
“不太好，毀了...”半仙兒面容很急切，對虎子伸手說道：“快快，有沒有金銀，快拿出來。”
“好好好...”虎子掏遍了全身，把包裹和衣裳里的錢都倒了出來。
“沒有了？”
“沒了。”
半仙兒哦了一聲，把金銀揣回自己懷裏，接著說道：“這底下幾行也怪異，偏陰，而前幾行偏陽，說明你有可能走時風光，歸時落魄，最終是個凄慘屍寒的下場。”
“啊！”虎子果真急了，忙問道：“大師，我不出海了行不！”
“你還能與命討價還價？命有出海，你躲不過，除非你...身上有玉不？”
“沒了”虎子蒼白着臉，垂頭喪氣道：“什麼都沒了。”
“真沒錢了？”半仙兒又問了一遍。
虎子捂住了頭，蹲了下來。半仙兒歪了歪嘴，不耐煩道：“行了我重新說，上偏陽下偏陰，說明你出海時孤零零一個，就算有伴其實你也是一個人，歸來時就有伴了，親朋相隨，你也算是終得善局，其聲名足以傳揚至整個湖州。”
“真的啊！”虎子激動道。
半仙兒掐指一算，說道：“你是叫虎子吧，行了，就把我最後算出來的結果告訴你師傅就好了，先前的說法雖然有理卻也片面，就不要說了。”
“謝謝大師，大師你果然厲害。”虎子走出了閣樓，風塵僕僕地跳到木子云面前，嘰嘰喳喳一頓掰扯。
木子云隨後走進了閣樓，那半仙兒仍舊盤腿坐着，眯縫着眼，偷偷打量了下進來孩子的衣着。
木子云走到半仙兒身前，低聲怯怯道：“大師我...我沒錢...”
半仙兒一聽此話，頓時泄了氣，眼珠子也睜開了，抬高的肩膀也垮了，面帶衰色的盯着木子云，良久，也說不出話，想趕這娃子走，實在沒好意思開口，頭一歪下巴一抬指了指石塊，說道：“摸。”
木子云墊着腳才勉強將手掌按到了石面上，奇怪的是，那白石面上沒有出現任何的變化。
“大師，這就行了嗎？”木子云小心翼翼問道。
半仙兒“疲憊”地扭動了脖子，一看石面什麼都沒有，惱道：“你按石面啊！土娃子！”
“我按了，大師....”木子云又吃力踮起腳，在石面上按了一下，說道：“你看...”
那半仙兒緊盯着白石，眼睛逐漸瞪大，先是驚慌，緊接着換成了一幅似是以假亂真的恐懼模樣，他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啊叫了三聲，每一聲都換了個聲調，他的驚愕感與瘋癲做派太逼真了，他指着小木子云，一個字衝到舌尖，頓了頓咽了下去，忽的又忍不住，大聲罵喊道：“你不是人！”
接着開始扒自己的外衣，連之前騙來的金銀都散落到了地面，而除了金銀，還有許許多多散隨的物件。半仙兒喉嚨里發顫，邊在地上瘋狂的找尋某個東西，邊時不時警惕或者說是懼怕地盯着木子云。
終於，他找到了一個青色扳指，慌忙套在拇指上，另一隻手則拿着個奇怪的法器，像扇子，扇邊卻貼着許多條形的金屬絲，而扇面上用黑墨寫着怪異的法文。
半仙兒衝著木子云大呼道：“你不是人！你這妖孽！你要做什麼，你要殺人！”話雖鋒利，自己雙腳卻發抖地向後挪動。
木子云一動不動，嚇得冰住了面目，只剩下眼睛流淚，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想跑，腿腳已經發軟了。
“你....你別過來！”半仙兒指着木子云罵道：“你個畜生！你要殺人！”
“大...大師”木子云渾身發抖，害怕道：“你是不是要錢啊，我，我撒謊了，我有錢。”
木子云蹲下身子取背後的包裹，可把半仙兒嚇得不清，半仙兒大呼道：“你幹什麼！你要殺我！”
木子云卻雙手捧出一小袋子碎銀子，他放到地上，向前推了一尺遠，央求道：“大師，我娘親就給我這麼多了。”
半仙兒盯着那布袋，咽了自己的口水，他用法器擋住自己的臉，從縫隙中觀察木子云，他眼珠子在轉，心裏更是在想着無數亂糟糟的事情，不久后，他似乎又恍然大悟，一屁股坐了下來，渾身衣裳都被冷汗浸濕，他盯着木子云，止不住的點頭，嘴裏也不知在嘀咕着什麼。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半仙兒才戰戰兢兢地爬了過來，額上的汗還沒有流完，他小聲問道：“妖....娃子，你幾...幾歲啊？”
木子云蹲在地上抹淚擦鼻子，哭啼啼回道：“五歲，我是台兒村的木子云，我爹是木樁。”
“哦哦”半仙兒點着頭，他試探的伸手去觸碰木子云的肩頭，末了還是因為膽怯而縮了回來，他嘴唇發白而且乾裂，他快速的轉動了腦袋，不久后，他開口緩緩說道：“我剛才說的啊，你別往心裏去，其實我說的也對，你....你...是人！呵，是人！不過...你沒有當人的意義，額，我是說，娃子，你.....我啊，算出了你的命數，你命不好，有血光，你...可千萬不能加入宗門，小門派也不行，額...人多的地方，你最好也別去。”
半仙兒越說語氣越順，他繼續說道：“娃子，你記好了，我這是為你好，你來這裏幹嘛啊，你看看，這測生石都測不出你的命數，這說明你命數都到頭了，測不出來了，說明你馬上就要死了。”
“我...我要死了？”木子云仍舊蹲着，害怕地問道。
“可不是嗎。”半仙兒接著說道：“你早就應該死了，好像是你呆的什麼地方？哦，對，是叫台兒村是吧。那是個寶地，正是台兒村的仙氣救了你，讓你一直能活到現在，你現在離開了村子，你可不就快要死了？你存在於這人世間根本沒有意義，不如.....自行了斷，早死早超生。”
木子云難以置信的望着半仙兒，眼淚怕是要流幹了。
半仙兒趕忙改口道：“你當然不想死，我知道，所以你就要回到台兒村，一輩子也不要出來，你出來你就死了！你作為人的存在意義早就沒了，你看，測生石上一乾二淨，你活着沒有任何價值啊。”
“大師...我能變得有意義嗎？”木子云不甘地問道。
“不能！”半仙兒突然吼了出來，怔住了一下，又換上了笑臉，低聲說道：“你想啊，你早就該死了，你不是人了啊，你再怎麼做，這人世間也留不下你存在的痕迹嘛，你相信大師我，要麼乾脆自行了斷，早點進行下一世輪迴，要麼就回到那台兒村躲着，過完一生或許沒有問題，娃子，你出去就跟這裏的長老說這件事，他們都不信我，我說的話他們不聽的，但你說就管用了，保命要緊，你還是趕緊回家吧。”
撲通一聲，門被人踹開，楊清惱氣地點着門板，說道：“行了沒到底？等了多長時間了？本來就沒個屁用，還得嘮叨多久？趕緊出來！聊兩句就行了，一堆子事等着呢！”
半仙兒盯住了楊清，隨後立即低頭對木子云小聲說道：“你和他說，他不信我，你記住我的話，你了斷不了...你就回家，回家能活命！你聽見沒有？娃...娃子？說話啊！”半仙兒的語氣逐漸加強，而且恐慌感再次表現出來，他慢慢提高了嗓音：“你聽見了嗎？娃子？妖孽！你個畜生！你聽見了嗎？”
木子云沉默着低着頭，雙手抓着地面，良久，他忽的向前一竄，抓回了自己的錢袋，接着轉身衝出了閣樓，楊清不耐煩地啐了口，瞪着半仙兒惱了句：“真能墨跡！”
半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周圍都是他騙來的金銀，他分文未取，患得患失的發獃，許久之後，他爬起了身子，沒有去撿金銀，沒有去管法器，也沒有去拿外衣，他也不再張嘴，緩緩走出了閣樓，走下了青山峰，在人流涌動的喧鬧聲里，無聲無言的消失了。
“木子云，你測出什麼命數了？”虎子問了一路，而木子云一直像丟了魂兒一樣。
多少遍后，木子云乾笑一聲，他回道：“虎子哥，我比你差得遠哩，大師說我很平凡，說進宗門有進宗門的好，不進也有不進的好，還沒有說完，楊大師就踢開門了。”
“哎呀！就說個好處得這麼久啊！”虎子攬住了木子云的肩膀，說道：“沒事，哥以後罩着你，我將來是天下第二呢！”
“別做夢了！”楊清回頭道：“被騙光了錢還不自知？壯娃子你腦子真不夠用啊，你果然還是適合去地門賣力氣。我把你介紹給個地門長老，你就不要跟着我了。”
“我還是先把木子云送到頭吧，他膽子小！”虎子說道。
“再小也早晚是個漢子！”楊清推着木子云的肩膀，說道：“以後你跟着我吧，我教你羽門的武法。”
木子云心裏一直在響徹着那句話，他會死，馬上就要死了，他作為人沒有任何的意義，他不知道大師是不是在騙他，甚至也不知道欺騙的真實意義，他信以為真，他很害怕...
一路上，他根本不清楚自己走了多少路，或是進了什麼地方，虎子早早離開了，他也是渾然不覺，悵然若失地來到一門前。
楊清回頭說道：“進來吧，這就是羽門，這就是青山峰！”
木子云看的模模糊糊，聽得也十分含糊，他心裏喊道我不能進去！我得回家，我快要死了！小木子云回頭便要跑，卻被楊清抓住了衣領，單手提進門去，楊清笑罵道：“你這麼黏你哥，真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