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姜長婉
屋裏頭擺了兩個冰鑒,婢女拿着一把大蒲扇對着那位膚若凝脂的豐腴美人扇着風,就即便是這樣,美人還是香汗淋漓,晶瑩汗珠從脖頸上滑落流進被綠紗衫子掩蓋的胸脯里。
眼前這幅‘美人苦夏圖’,若是叫男子看了去,必定是熱血沸騰。可惜啦,這屋裏頭除了婢女,就只有另一位纖弱些的俏艷小美人。
“不許,不許,落子無悔呀。”姜長婉一聲嬌呼呵止,宋稚只能悻悻然縮回了手。
“你這小潑皮。”姜長婉淺笑着用團扇朝宋稚扇了下風,她有一張圓圓的鵝蛋臉,一對如柳葉般纖細的彎眉,杏眼香腮,眸珠清澈。
雖不及宋稚眉眼艷麗,但亦像一塊羊脂玉,潤而不妖。
宋稚鬢邊的髮絲被這陣微風刮到了唇瓣上,她覺着有些癢,便伸出粉嫩小舌舔了舔,同時沖姜長婉狡黠一笑,落下一子。
姜長婉被她這一笑迷了眼睛,再看棋盤時卻發現勝負已定。“呀!我怎會有這種疏漏?!”
“夏天贏姐姐的棋總是容易些。”宋稚眸光熠熠,莞爾一笑。
“我怎麼覺得是妹妹的棋藝精進了?”姜長婉用一根金蛇纏繞的兩尖叉取了一塊西瓜,那盛着西瓜的琉璃盤被擱置在冰堆上,保持着脆爽冰涼的口感。
“妹妹不吃嗎?”姜長婉揚了揚細叉,吮了吮自己唇瓣上的甜汁。
“姐姐怕熱,我卻是個怕寒的。”宋稚搖了搖頭,殷紅如血的鴿血石耳鐺輕觸柔白的臉龐,“若梅怎的不在,還想吃她做的什錦藕粉呢!”
姜長婉掩口輕笑,門外傳來若梅的聲音,一個長相平和的女子走了進來。“怎敢不在,我家小姐一直知道宋小姐來,趕緊吩咐我就去廚房備上了。”
“姐姐待我真好。”宋稚接了用琉璃盞盛着的什錦藕粉,嘗了一口,甜綿的藕粉里擱了菱角、蓮子、綠豆、松仁還有芸豆,澆上了蜂蜜。
“可還是那個味嗎?”姜長婉單手托腮,望着宋稚。
宋稚點了點頭,又餵了姜長婉一口。“若梅的手藝自然是極好。”
“謝小姐誇獎。”姜長婉一向怕熱,她屋裏的婢女分別叫做若雪、若梅、若泉,儘是些一聽就感覺一陣涼意的名字。
“明兒我去娘親去西郊的歸來寺還願,要住上幾天,姜夫人也去,姐姐可去嗎?”宋稚問。
“不去不去,我可不去。”這事應氏同姜長婉提過,但她坐着不動都出汗,更何況要走上這一遭了。
“姐姐聽我說,歸來寺是避暑勝地,咱們早上早些時候去,中午的時候咱們已經到那兒了。”宋稚前世去過歸來寺,那裏山風習習着實涼快,“姐姐就當陪我去吧,終日在這府裏頭,也是拘束。”
宋稚長得一副嬌嬌兒的模樣,抱着自己的胳膊搖搖晃晃,柔弱無骨,左一個姐姐右一個姐姐的叫着,真是心都要被她喊得酥軟了。
“好好好。”姜長婉只能點頭答應,心想這丫頭要是再大一些,保不準會長成什麼禍國殃民的模樣呢。
她知道宋稚長得好,但這回一見面,總覺得她身上多了些,說不明也道不明的韻致。
……
歸來寺乃是皇家寺院,備受當今太后青眼,自然非比尋常,但歸來寺的主持戒逸並沒有因此抬高身價。
殿內的線香依舊是五文一根,誰來都是一樣。
事實證明宋稚所言不虛,歸來寺的確涼快。這寺四面竹林環繞,滿目碧綠,濃淡不一,風吹竹葉摩挲聲不絕於耳。
涼風繞進裙擺裏頭,女客們的裙擺猶如盛放的花朵在風中搖曳
姜長婉伸出手輕輕勾了勾宋稚的小指,聲音從帷帽裏邊傳出來,“幸好聽了妹妹的,果真涼快極了。”宋令每次離家時,林氏都來來此地請願,求佛祖保佑讓他平安歸來,現在宋令回來了,所以前來還願。
得知幾位女客要來小住幾日,歸來寺的僧人已經打掃出了幾間廂房。
但最近前來請願還願的香客眾多,歸來寺廂房吃緊,算上靖海侯和住持的交情,也只給了她們一個半獨立的小院,裏頭有四間廂房。
林氏和應氏各住一間,丫鬟們住一間,宋稚便與姜長婉住一間。
“這兩個丫頭,還喜歡住在一塊呢!”林氏看着宋稚拉着姜長婉的手,歡天喜地的進了房間,笑着搖頭。
一進房間宋稚便摘了帷帽,姜長婉等若梅去關了房門,才摘掉了帷帽。“姐姐不必擔心,這裏一向都是女客們住的,各家的護院都在外頭守着呢,不會有外男進來。”
“你個小鬼頭,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誰讓我天生聰慧呢?”
前世她最後一次來歸來寺,是在林氏去世之後。她求了芮希一個多月,把他都弄得不耐煩了,才得到了允許。當時她只上了一炷香,就被匆匆帶回。
芮希此人佔有欲極強,非常不喜歡宋稚外出,後來宋家勢敗,更是直接將宋稚名為養病,實為拘禁的關在府中,飽受宋嫣折磨。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歸來寺能否保佑別人平安歸來宋稚不清楚。
但她,是真的歸來了。
……
姜長婉帶來的浴桶很大,足夠她們兩個人在裏頭打轉了,再加上這屋裏擺兩個浴桶確實有些擠了,兩人便一同沐浴。
逐月剛一走進這由屏風隔出的一番私密天地里,就被兩個姑娘嬉戲玩鬧時四濺的水花弄了一臉。
滿臉水珠的逐月,無可奈何的將一桶溫熱水倒進浴桶。浴桶里只有少許浮浮沉沉的花瓣,不能完全掩住水面下的美好。
“小姐,夫人讓我來問問你和宋小姐要不要一同去聽戒逸大師講經?”若泉聲如其名,嗓音清澈如泉水叮咚。
“妹妹說自己不想去,我便陪她吧!”姜長婉隨口將宋稚拿來做幌子。
“好啊你,明明是自己個兒不想去,居然拿我來當幌子。”宋稚將一個濕淋淋的帕子甩過去,將水花濺的到處都是。
“妹妹難不成想去嗎?”姜長婉拿過帕子來替宋稚擦後背。
“我也沒聽過講經,”宋稚回過身來,濕漉漉的烏髮黏在臉龐兩旁,顯得她白膚勝雪。“聽說周太后很喜歡聽這位主持大師講經?時常召他入宮呢。”
“我進宮陪着太后聽過一回,那經文玄而又玄,深而又深,猶如天書實在難懂。若不是有年紀有閱歷有學識的人,是聽不進去的。”姜長婉輕嘆一口氣,眼神卻亮晶晶的,反倒是像在回憶一件美事。
“姐姐若不想去,那便不去吧。我們沐浴之後,去外頭乘涼好了。”姜長婉一聽‘涼’字便點頭說好。
沐浴過後,宋稚穿了一件淺綠色的飄逸長裙,半掌寬的裙腰中間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綴了一圈,如黑緞般的長發只用綠飄帶鬆鬆一束,上面無任何裝飾,猶如竹之精靈。
姜長婉則着一身藕粉色的紗裙,這紗名叫星光碎,在月色下尤美,會有點點星光,如夢似幻。她長發微濕,故而只挽了一個低垂的花苞。
兩人坐在小院的藤椅上乘涼。
暮色四合,百鳥歸途。
竹林間的晚風如輕紗拂面,竹葉搖曳如波,聲動如水拍岩石。
“小姐,我去給你取件披風吧?”逐月覺得,這山上涼快的都有些冷了。
宋稚點了點頭,若泉瞧了瞧逐月,扭頭看向姜長婉,“小姐,你要不要?”
“不要,你去把咱們咱們帶過來的酸梅湯端過來。”姜長婉難得在夏日有這麼愜意的時刻。
逐月和若泉對視一眼,笑了笑一同進了屋。
“姐姐也別太貪涼了。”宋稚道。
“呀!”姜長婉一聲輕輕的驚呼,“妹妹快看,那有隻松鼠。”
宋稚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一隻棕褐色的小松鼠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它手裏捧着一個野果,模樣憨態可掬,見到人了也不怕,眼珠如烏豆,看着又可愛又機靈。
兩人一鼠對視了一會,它轉身就要跑。
“別跑呀!”姜長婉叫了一聲,這小松鼠居然真的站住了,還回過頭來好奇的瞧着她們。
姜長婉往前走了幾步,那隻小松鼠還不動,姜長婉便起了要捉它的心思。可姜長婉又走近幾步,那小松鼠便跑幾步。
“姐姐?”見姜長婉往竹林深處走去,宋稚連忙跟上。
“噓。”姜長婉對宋稚比了個手勢,“我要捉它。”
那小松鼠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居然立刻跑走了,姜長婉連忙跟上。
“姐姐!”宋稚剛想跑,裙擺卻被一根冒出地面的老竹筍給勾住了。
待她把裙擺拽出來的時候,就只見到那一抹藕粉在竹林間晃動,眼看就要不見了。
“姐姐慢些!”宋稚連忙朝那個方向跑去,卻一下失掉了姜長婉的蹤跡。
宋稚在竹林裏頭呆立片刻,這四面的竹子都長得一個樣,她分不清方向。
忽聞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宋二小姐可是要找那位穿粉色裙子的姑娘?”
宋稚背脊一麻,只見她右手邊,站着一個模樣清俊的少年。
他眉眼疏淡笑容溫潤,雖着一件普通的布衣,但風姿極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