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懲奸

第九十章 懲奸

?青龍會與紅青幫現在當然還是霍左和尤一曼的——這事要從五天前說起。

上海既已淪陷,程長宇也就撕去了他偽善的面容將真實意圖展露出來。他蟄伏多年為的就是有這一天。冬至日前,他傳出口令,要所有青龍會元老於三日後虹口堂口一會,收到這份邀請函的有超二十餘人,都是當年從秦勝諸時就待在幫會裏的老字輩。

霍左的二叔自也收到了。老爺子捻着紅底黑字的小冊抽着手裏水煙,長眉微抬,和桌旁人遞去目光:“您怎麼看?”

霍左坐在桌邊,屋裏的留聲機還放着《四郎探母》裏楊延輝坐宮院自思自嘆的唱段,是“想起了當年的事好不慘然”。他面容未動,只是手捧着杯盞,提着蓋掠了掠茶葉淡淡道:“他既請了,那就去。”

二叔放下帖子捻着白須:“去了可不一定能出的來。前兩日老馮在自個堂口被殺了,就因為張口罵了這姓程的是白眼狼。”

霍左哼笑:“這倒是與我學的。”

“可他是日本人,又和日本人聯手差點害死你。幫會裏的人都知道這事,今日如果去,那就是擺明了要給日本人跪下做事。”二叔不悅道,“我們是做臟事的,可也還有江湖道義,再不濟也不會跟馬維三那傢伙一樣給日本人做走狗。”

男人放下手裏的杯盞,抬眼道:“又將冬至日時了,您還記得我爹的忌日嗎。”

二叔便沉了眼:“記得。”

“該留神留神,該祭拜祭拜。該滅的牲口,半條命都不會給他留。”

那天下起雪來,到傍晚邊已積起一層來。虹口那兒的堂口在四川北路上,一輛又輛小車在樓前停下,亦有黃包車匆匆載人而來。來者大多身穿黑衣,有許多人一頭白髮捻着鬍子進了門。樓里傳來周璇的歌聲,唱的是《何日君再來》,靡靡之音伴着今夜飛雪,飄散在夜空裏。

外頭街燈昏黃的光順着長廊一道又一道方窗虛透進來,光與影被匆匆而來的腳步踩碎了。來的人有許多,等五點時會議室內那張長桌邊已經坐下十餘人了。

程長宇穿着件白西裝帶着金絲邊眼鏡坐在了首位,右手邊是穿黑絨旗袍的尤一曼。來人進屋之後依次坐下,也不多說話,屋裏就那麼靜默着。放歌的留聲機就在會議室里,唱片慢悠悠地在唱針下轉着,周璇那溫柔的聲音輕輕撫摸着來人的耳朵。

堂口之外,紛紛白雪朝這條貫通東西的小路上落下,卻看路口兩面來人,皆是一襲黑衣行於夜幕之中。守在樓下的人注意到從路兩旁來的人紛紛要抬起槍,然而未等他們喊出警告之詞,匕首就已經貫穿了他的喉嚨。

左右來人各有一人為首,左邊行在最前面的是二叔,右邊——是一席長衫戴着頂寬沿禮帽的霍左。

樓下的座鐘敲過半點時,程長宇坐在桌后抬了抬手,示意下屬將門關上,清了清嗓和眾人開口了:“在座諸位今日能來,是程某榮幸。有道是‘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今日境況,大傢伙心裏也明白,青龍會與紅青幫合幫,也是為了能在接下來的亂世之中存身。”

側目,與尤一曼抬手:“尤小姐,你怎麼看。”

“程先生將我想說的話都說盡了。我沒有什麼好再說的了。”

程長宇便叫侍從將茶於諸位面前奉上,他站起身,率先捧起杯盞來朗聲道:“既如此,喝了這茶咱們也就算就此將兩處合併了。程某不才,得諸位先輩抬愛,任這幫主之職責。”

卻聽長桌之中傳來茶碗輕碰的脆響,坐左側第三張椅子上的老人把茶蓋往杯上一敲,開口叱責:“這崔先生尚不知下落,哪裏輪得到你來掌事?況且該上香該祭酒你一樣都未曾做過,就是在座有人認了你,你倒是問問老祖宗認不認你!”

程長宇眼內暗存邪佞,他將手中杯盞放下,輕置桌上:“是哪位長老?”

老者拱手:“楊浦堂口的吳老七。”

“吳老爺子說的有道理,該上香該喝酒祭祀與老祖宗。”

“你就是祭祀了老祖宗,一個日本種誰又認你!”

話音未落,他已血濺長桌。尤一曼手中槍口還冒着白煙,剛剛那一聲槍響蓋過了吳老七最後一個字。她冷眼將槍交到程長宇手裏,周圍眾人皆受為一懾,沉下了聲去。

程長宇和她笑容溫柔,側過頭和在座開口:“還有誰覺得,我這個日本種不配,說出來,我聽一聽。你們這容得了匪徒、強盜、騙子、娼妓的骯髒之地怎麼就還容不得我了?”

又有人語焉不詳在那兒低聲絮語:“可……可誰又知道……霍先生就不在了呢……”

程長宇篤定地將手裏的槍按在桌上,一字一頓高聲答道:“霍左死了,我親眼所見。”

屋內血腥味散開了去,屋外一連串的腳步踩碎着透過窗印在地板上的虛影而來。

那道背影就立在一片黑泱泱地人群,他背着雙手,微抬起頭,看着那道透出歌聲的門。

屋內爭執未息。

“但死未見屍,你怎麼就能說准我們霍大哥死了!”

“是啊,你怎麼又能說准。”

程長宇復又握起了槍上了膛,那開口幾人紛紛噤聲誰都不敢再開口說話。他開口:“我的身份你們也都清楚,要走也行,我不會多留,要留下來榮華富貴便等着你們。上海、北平甚至南京都已經被我們拿下了,整個中國遲早也是屬於日本的。蔣介石都逃到重慶去了,你們自己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

他坐回椅子,把槍重新放下了,眼神掃過長桌兩側的人等着看還有人膽敢忤逆,但未等他再度舉茶開口,一把匕首穿破木門帶着冷冽殺氣破空而來,直衝着程長宇喉口而去。程長宇抬槍擋開,剛一抬頭,就看大門被人從兩邊踹開,有黑衣門徒由外進來將門大開后眼神陰冷站在兩邊。長桌邊的人也紛紛起身,神情驚訝看着來人。

眾人擁簇下踏步而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失蹤數月的青龍會大哥霍左。

“程長宇,你算盤打錯了,我還沒死呢。”他摘去頭頂寬沿禮帽,眼神陰冷望着桌后的人抬腳站定,未等對方抬手開槍,他第二刀便如閃電般又飛了過去,槍聲連響兩次,左右邊的人都退開了等着給程長宇收屍,卻沒想到這傢伙前一槍虛晃,抬起茶杯與他飛刀相撞,后一槍直接打碎了玻璃,轉頭趁亂跳窗跑了。

樓下就聽一陣槍聲亂響,霍左叫人把窗關上,自己則緩步行至留聲機旁提開了唱針:“跑不了。再遠他也不會出上海。”

尤一曼則輕提着裙擺走到倒在桌前的吳老七身邊,輕笑着拍了拍他肩:“起來吧,七爺。這戲可以收場了。”

剛剛還倒在桌前的老爺子抹了把胸前的血坐直了身,和她拱了拱手道:“尤小姐看得起我,叫我演這一角兒。”

“是您演的好。”她這話說完,又沉下了臉去掃過剛剛附和程長宇最起勁的幾個人。那些人心虛紛紛低下頭,毫無半分欣喜之色。

霍左背對他們站着,自顧自先到祭着關公的神龕前取過香點上。尤一曼也不用他開口,和那些黑衣門徒抬抬手指,將已然轉投程長宇的那幾人擒住往外推搡。會轉投程長宇的定不是什麼心存大義的人,被人擒住后終於還是耐不住衝著霍左虔誠拜祭的背影大吼道:“你胳膊擰不過大腿!程先生講的夠明白了,連蔣介石都把南京丟了,咱們守着上海又有什麼用!不如早日尋一條出路,法國人來的時候咱們就是這麼做的生意,現在日本人來了做的事情不也一樣嗎!”

尤一曼使了個眼色,讓抓他的人將他嘴堵上,這人正嗚咽,霍左卻上好了香轉回身,抬手示意他們把他鬆開。

“法租界裏四馬路堂口的朱老闆吧。”

“是。”

“咱做的生意沒講過良心,但有江湖道義。有的事情原來我不懂,幸好最近有人把我教會點醒了。”霍左一步步踩着自己的影子朝他走來,身後祭着關公的神龕前血紅色的燭火正詭異跳竄,他在尤一曼身旁站定和她伸出手,把槍取了過來,“可以不講良心,可還是要有底線。至少自己是什麼人,得守住。”

語畢,他不再給對方絲毫機會,直接朝這人額頭開了槍。

樓下有人跑上來通報:“大哥,程長宇跑了!”

霍左把槍遞還尤一曼,抬眼看着那尊關公像不緊不慢道:“無妨,不怕。他逃不出我們的眼。”

當大堂座鐘響過六聲時,虹口的雪越下越大了。霍左與他的千百門徒像退去的黑色潮水,井然有序眨眼之間便從這條小路上消隱入了虹口千萬條小路暗巷。等日軍在程長宇要求下壓境而來時,這什麼都沒剩下,整條街都空了,只有雪還在簌簌落着。

程長宇一瘸一拐在身後軍官陪同下走回小樓之前,狠狠把門推開,就見門內大理石地板上躺着一排之前早已歸順他的幾人。

地板上用他們的鮮血寫着:“叛國為奸者,殺無赦。”

落款:霍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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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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