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償還

第八十六章 償還

?霍左本來想說七成,想了想又改口說六成。

“六成?”秦明月眼裏露出鄙夷神情,“這就是青龍會掌事的給出的預測?”

“我不做臟事有些年了,還能跟你一塊殺出去算客氣。”

那女人斜過頭去輕笑了。他們看着那扇門,誰都沒先動手。出去前霍左做了兩件事:抽煙、擦槍。

秦明月則做了三件事——把陳瑞峰的腦袋用腳狠狠踩變了形,朝着他下身連開三槍,把她的紗帽硬是塞進了他的嘴裏。

她說:“我得讓他們知道是誰開的槍。”

霍左靠坐在那張未沾血的椅子上,彈了彈煙灰看着她,並說:“你知道我們從這兒出去子彈有限嗎?”

秦明月從腰側拔出兩把匕首丟給他:“我以為你有刀一切都不是問題。”

“現在不比當年了,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是事實。”霍左這麼說著還是接過了那兩把匕首插進自己腰側。女人聞言對着他的腦袋再度抬起槍:“你要覺得不能活着走出去我現在就斃了你。畢竟我一個情報部部長從這兒出去比你出去要方便得多。”

“你非得把這幫傢伙殺光?”

“怎麼,你現在改吃齋不殺人打算勸我為善了?”

“當然不是這個原因。你為什麼不利用部長身份把我再帶出去?”

秦明月微微壓低了槍口,朝地上的屍體看去:“你以為他是找我來殺你的嗎?他要殺我了。我轉投了戴大老闆。陳瑞豐這條狗命,只是我給他的第一封投名狀。”

絕處逢生。歸根結底是與霍左流着同一血脈的女人,即便他們有多不想承認,可他們身上相似之處總比他們原本所想的要多。

秦明月從霍左指尖把他未抽完的那支煙拿了過來塞進嘴裏,用力抽了一口,煙頭的火星燒灼着,她從紅唇間吐出一口白眼眯起了煙:“戴大老闆給了我一個時間點。他很快會把這則消息透出來,我只能給他做事沒有回頭路。這會兒估計他們就該都知道了。國民黨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CC系、軍統、中統都互相鬥着,姓陳的這老東西跟戴老闆他們之間本來就不對付。”

“你們也就從同事變敵人了?”

“我和他們早成敵人了。外頭這幫傢伙跟着姓陳的現在已經轉投到日本人手下。”秦明月站直了身,最後又看了眼躺在那兒的屍體,“就這麼讓他死了,便宜他了。”

她抽完手裏這支煙,把帶着口紅印的濾嘴扔到地上:“咱們敘完舊了嗎,能走了嗎?”

霍左握着槍站直了身,他走到門前,手按在把手上,將開門時又回過頭和秦明月開口:“對了,你記不記得你還小時給我綉過一條帕子?”

秦明月莫名失笑:“都猴年馬月的事兒了。”

霍左打開槍上的保險:“那塊繡的太差,哥等你綉塊新的。”而後一腳踢開了門沖了出去開了第一槍。同時將門把手從外用手裏的匕首給卡住了。秦明月怔愣在門后,聽連續四聲槍聲響過,她砸起了門怒吼起來:“霍左你幹什麼!我們兩個人殺出去,誰用的着你現在發好心!”

外頭無人回答,只能聽見槍聲連連作響,她根本不知道究竟有誰死了,誰還活着。這塊地方是絕對隱秘,她進來之前也切斷了電報聯絡的電線,可這也不能保證外頭一定不會有援軍過來。

霍左聽着門后女人喊叫聲,無比自在地笑了。他從腳邊屍體上摸過了槍填滿子彈,隱藏在黑暗裏等人過來,而後抬手揮刀割破這人喉嚨並按着這人的手給他同夥來了一槍。

血濺到他臉上,被他抬手抹去了。他在心裏默數着數字,一點點等待着。門后的怒吼漸漸弱下去,專為咒罵,秦明月拍着門在那喊着他的名字,把他當成前世的冤家。

霍左都沒答。

十七,十八。

終於,有顆子彈從他肩上蹭過險些將他擊中,霍左朝上看去,抬手擊中了待在上方的狙擊手。把最後一扇門外趕來的人也擊斃了。

沒有聽見腳步聲,看來這個秘密審訊處確實是屬這個情報處私有。

秦明月趴在門上聽外頭的槍聲越來越弱,她莫名感到一陣心悸。她的恨呢?為什麼現在眼眶濕熱了起來。她心想着——他難道會就這樣死了嗎?

“咔噠。”

外頭的匕首被抽走了。秦明月看一隻血手從外面向她伸來。她抬起頭,看着眼前兩鬢已有白霜的男人挺立着身,面上帶笑收起了槍與道,只是那麼溫柔地開口:“走吧。”

有那麼一瞬秦明月莫名覺得眼內像是有淚涌下。她本以為自己早已冷硬了心腸,被這日復一日的生活與訓練磨練成了一把利刃,她不在乎也不想要所謂溫情與呵護。她是戰士,那麼多年以來她就是這麼接受教育,這樣成長的。可當她聽見他說出這兩個字時,那些早已枯死的情愫重新又長出了枝丫。

她抬起手別過頭想藏起眼角的淚,可聲音還是略帶哽咽暴露了什麼。

“我不需要你這麼做,霍左。你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假好心。”

“我做這些不是來求你原諒的,明月。”霍左的手仍是那麼伸着,並未收回,他說,“我只是做了一個哥哥該做的事罷了。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態度。”

他把傷痕都藏了起來,只做那個擋在她身前戰鬥的人。霍左的手在猶疑之後終於還是要放下了,他想也許歸根結底,十幾年前的事仍是他們兄妹之間過不去的坎。然而在他將要轉身時,他掌心卻被溫熱裹住了。

秦明月握住了他的手。雖然女人仍別過頭,可霍左心裏已明白她的意思。他們沒有再說什麼多餘的話,只是前後牽着手,跨過遍佈屍體的地下審訊室,一步步推開一扇又一扇的囚門,走上台階。

腳步聲在這陰濕的過道里回蕩着,霍左頂開台階上方的頂門。隨着石門的縫隙被越推越大,光也從外頭照了下來。秦明月站在他身後,看着他帶血的背影,與晃到了眼前亮白的日光,倏忽間竟有些恍惚,依稀響起他們還年少時的模樣。

那時她也不過十六七歲,站在霍家老宅的花園裏,懷着殷切地盼望把綉好的帕子遞給了他。當他問了,她說這是她自己想要做的。

她還有更多話憋在心裏頭不敢說。

她其實是想告訴他。

“我……那個……”

她本應該早點說的。

“我喜歡你,阿左哥哥。”

可惜了,現在早沒有當年的懵懂與戀慕了。

霍左推開地窖的門后先爬了上去,而後轉過頭,朝秦明月伸出手:“上來,我找輛車送你回家。”

秦明月抬手遮了遮這過分亮眼的餘暉,她抓着霍左手腕爬了上來,忽然開口:“阿左哥哥。”

霍左在聽見她喊這個稱呼的時候明顯也怔住了。他回頭望向她,看她在這餘暉下和自己露出一個苦笑開口說:“我就恨你這十年吧。再往後……我打算放過我自己了。”

也就是這一句話,讓霍左下意識回答她了三個字。

“……對不起。”

秦明月很快轉過身去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起身要走了。夕陽下他們就站在一棟小樓後院裏。血一樣紅的餘暉越過高牆蔓過來,蔓着滿片的院子。

秦明月纖長又挺拔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長廊后,她還有更多事情要去做,她的權力、她的戰鬥從現在起才剛剛開始。至於這一聲“對不起”她究竟聽見了沒,又有什麼樣的感受,霍左並沒能得到她的答覆。

他滿身是血站在那兒,與秦明月之間隔着暗紅色小樓晦暗的影子。那女人在長廊下微停住了腳步,想了想終究還是轉過身來告訴他:“之前我不是因為不再恨你才救你。救你,是戴老闆的意思。”

霍左把槍放回去,低着頭:“我知道。”

“霍左,我不是因為有多偉大不恨你了才留下你,只是戰爭一旦開始,整個上海需要你那上萬門徒。你得活着。日軍接下來一定會來,而且會來的很快。他們現在攻佔了天津,緊接着就會向北平增兵,以目前華北的局勢看,華東戰場的開闢只是時間問題。”秦明月抬頭望長廊的頂端望出去,像是看着隔了千萬棟看見了蘇州河岸邊陳列的日本軍隊,“礙於《淞滬停戰協定》,整個上海只有兩個保安團和一些維持治安的警察,這就像是把一塊巧克力扔進螞蟻窩,整座上海城就這麼朝侵略者大開門戶。所以我能理解戴老闆的決定,你如果活着,至少還有近萬名底層武裝人員。”

“所以你才救了我,不殺我?”

“剛剛你也救了我。算兩清了吧。我該說的話都說盡了。”秦明月朝他擺了擺手,轉過身去,最後拋下一句話給他,“程長宇要你跟尤一曼的位置,他要獨佔青龍會和紅青幫。您養好傷,該回去給他點教訓嘗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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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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