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戒癮
?屋裏頭能砸的東西都砸地上了,宋祁眉角上讓開了個口子,血直往下淌直糊進樂眼睛裏頭。霍左痛苦掙着,抬腿去蹬着床板,動作間他身上的傷口全都崩開了。他嘴裏頭念着:“放開老子。叫你放開聽見沒!”
“別霍先生,您忍忍,您忍過去就好了,您忍忍!”宋祁按着他,滿手是血,也快支撐不住.
“你他媽算個屁!給老子放開!不然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你他媽放開!”
“您忍忍,霍先生,霍先生!”
霍左掙得脖子上青筋都遒起來,手胡亂抓着,差一點沒勒住宋祁脖子。床上別的東西都叫趙媽剛收下去,就剩一層帶血的褥子,皺巴巴蜷成一團。論體能就算宋祁比霍左年輕,哪裏能跟對方一個死人堆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傢伙做對手。就將絕望時,另一人撲過來把霍左一把錮進了懷裏。宋祁鬆了口氣在床邊站直身,手一抬抹了把額角,不知道那點血是自己的還是霍左的。
沈一弓在床上一面抱着霍左一面沖宋祁喊:“你趕緊給我找根繩來!”
“哎、哎!”宋祁趕緊轉身,就看見小強怔怔地站在卧室門口,手足無措瞧着屋子裏的人。宋祁也沒空跟這少年解釋那麼多,從他身邊出去了就朝樓下喊:“趙媽,繩子在哪兒!”
屋裏頭沈一弓用盡全身力氣把他給按住了,霍左滿嘴的渾話,發了瘋似的喊着:“滾,你他媽的!”
“霍左,你聽我說話。”
他掙扎間翻過了身來:“我讓你滾啊!”
“霍左我要你看着我,你冷靜點看着我!”
“滾啊沈一弓,你給我滾!”
“霍左!”
“滾,給我滾,給我滾——”
他話音剛落,房間裏冷不丁傳來聲響。
“啪——”
這一巴掌把原本讓被毒癮徹底控制住的男人像是終於從墜落之中落地了。沈一弓握着他的面頰和他痛苦地吼道:“你清醒點看看我,霍左,如果你真的痛苦我給你,我給你你想要的,不就是大煙嗎我給你。”
男人顫抖着嘴唇伏下身來把對方摟緊了。霍左狼狽躺在了那兒,血與眼淚混在了一起,他閉上眼睛呢喃着:“不要……”
“那你就得扛着。”沈一弓抬手一點點把那些沾血的髮絲替霍左往後捋過去,他低下頭來抵着對方額頭,“好嗎?扛着。”
“我扛着,我不抽……”霍左虛弱地望着他的眼睛,終於還是在這狼狽之下徹底潰敗下來,抬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可我疼。”
沈一弓心裏頭像被針扎了了一樣難受。他像是把人揉進骨子那樣緊緊抱着霍左,那血從他手指縫間慢慢滲出來把他那身麻衫也給打濕了,等反應過來也不知道兩人身上黏糊糊的該是汗還是血。
宋祁總算上了樓,手裏頭拿着繩衝進來:“繩子拿來了!”可看屋裏頭情況,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沈一弓抱着霍左朝他遞了個眼神,讓他把繩子就放床邊上,轉頭親了親霍左發尾,把已半昏迷的他輕柔地放床上,嘴裏嘀咕:“還是得拿點葯,不然這麼硬抗不是個辦法。”
從頭到尾,小強就站在門邊那麼看着。就那樣看着,一句話也沒說。直到沈一弓站起身走到門邊要出去,他才冷不丁開口喊了一句:“爸!”
沈一弓停住腳步扭回頭。
少年朝床上看了眼,猶豫再三還是問了一句:“他到底是什麼人?”
男人背光站在了長長的走廊里,聽這少年的問話一時間竟然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作為回答。他舔了下嘴唇,忽然又笑了,即便這笑容說不上有多釋懷,可多少是個笑。他揉了揉小強的頭,說了一句:“師父。”
戒煙哪有那麼容易,這痛苦也不過是起了個頭。醫生再來的時候給開了安定劑,說霍左身上還有傷,要一直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實在不行就抽兩口,先把身上的傷養好了再說。當時霍左稍稍清醒了些,蒼白着臉和醫生搖了搖頭:“我不抽了。”
醫生聽這話也沒轍了:“可您再犯一次癮,這命還要不要了?”
“我不要命我也不抽。”
醫生就只能往沈一弓那面看。對方也是無奈:“他鐵了心這樣,那就這樣吧。我讓趙媽給您安排住的地方,這幾日錢我一併算給您,勞駕了。”
沈老闆這麼安排上了,醫生也就只能住下。
晚上趙媽單獨給霍先生開了小灶,但他胃口不好,就吃了一點,剩下的拿回廚房了。晚上沒出什麼亂子,到凌晨三四點的時候霍左又起了癮頭,讓沈一弓死死抱着。疼起來的時候,霍左直接在他肩膀腱子肉上下嘴咬,硬是咬出一口血來。
男人卻連哼都沒有多哼一下。
等渾身失了氣力、汗津津地復又躺回床上時,霍左耷拉着手靠在沈一弓懷裏,眼萎靡地眯着,緩慢開口:“我這樣……很丟人吧。”
“……嗯。”
霍左就低笑着任由自己就這麼蜷進對方懷裏,已經夠丟人了,這樣又算得了什麼呢?他說:“這幾年來,我想起過你。”
沈一弓低下頭去看他,看他微顫的長睫和眼角的細紋,抬手抹了抹他臉上的淚痕:“想起我什麼?”
“我想你當初第一次見時狼狽,想你那個時候到清苑小館時被尤一曼戲弄的青澀。我想你那時候的眼睛……”他抬頭,手沿着男人的下巴慢慢朝他那雙眼爬去,指腹蹭過了嘴唇,又蹭過鼻尖,“你有一雙,亮的讓人發慌的眼。那時候每次被你看着、盯着的時候,我總是在想,我要怎麼對這個男孩子?”
“那時你是我的一切。我眼裏有光?是,你以為我那個時候在看什麼?”
沈一弓看着他。
“我看的是我整個世界。”
霍左要縮回手時,卻被握住了腕子。他不願回望對方的目光,卻還是如實告訴他:“那幾年你比別的什麼東西都要好。”
“這個‘好’,就是你對我的全部評價了嗎?”
“這個‘好’也剛好說明後來你做的事對我來說有多‘壞’。”
“你覺得那是我的錯?”
“至少你應該感恩我沒有當場就一槍斃了你。你知道有多少人背叛我以後死不足惜?你還活着,你該感激我。”
沈一弓嘆出了一口氣,他鬆開握着霍左手腕的手,終於也別開頭去:“你要我感謝你什麼?感謝你把我的感情最後都變成最微不足道的棋子?感謝你給我好好上了一課,叫做為了利益可以不折手段,就算犧牲最普通人的生活也無所謂?”
霍左抬起了雙手:“我不想跟你吵這個。”
“我們最大的問題就在這兒。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就算我欠了你的我在償還,但我不會‘感激’。”
“那就是我欠你的了?我欠給你年少懵懂時情愛一個回應?還是欠你一句對不起?又或者是對你一份承認?這些年我給你的幫助難道還少嗎,沈一弓,我夠不要臉在幫你了。”
“你從頭到尾都覺得你在施捨我。你是我的師父,你給了我一切教會了我武功,幫助我一步步爬上來,給我錢借我人脈,讓我有一天擁有所有一切。你不覺得你欠我什麼,霍左。”
他們在床上各自分開,不再緊靠着。沈一弓壓着嗓音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一步步走到現在,我就希望你看得起我。我證明給你看,我有我自己的抱負,我有我的責任心我的目標我的信仰!”
“我沒有否定過你說的這些。”
“但最基本的尊重請你給我!”
霍左垮坐在床頭,他歪過頭去,眼神之中竟莫名流露出半寸委屈。也許是戒煙讓他糊塗了神智,又或者是崩潰掙扎讓他喪失了原本的驕矜。他沙啞着嗓音打破了沉默問道:“……難道你沒想過,我是愛你的嗎。”
他短短一句話把沈一弓才剛豎起的圍牆打碎了。
“難道你沒想過,你做的這一切又讓我有多痛苦嘛?”
他眼眶紅了起來,閉上眼時眼淚順着面頰滑落了。
“你就這麼讓我苦熬着,硬生生的苦熬着。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可有的事情我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說後悔。你委屈了,我因為比你大,我是你的師父或者別的什麼,你就硬是認定了我鐵石心腸嗎?”霍左嘗試着深呼吸着,又乾嘔起來,他抬起頭時質問着他,“那你跟那些覺得我是怪物的傢伙又有什麼兩樣?”
沈一弓在這一刻忽然變回十幾歲那不知所措的模樣。他望着對方滿臉的眼淚,抬起手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他慌張甚至生澀的安慰着對方,嘴裏胡亂又笨拙解釋着:“我、我不是這麼想的。霍左……我沒有,不是……我沒有覺得是你怪物或者什麼。”
“我不尊重你我憑什麼做那麼多。十幾年來我在發瘋嗎?”明明就是在放狠話了,可眼淚卻根本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你的誤解和不尊重,你的背叛跟無所謂又要怎麼說?所有的事情都怪在我頭上你憑什麼?你的感情就是感情,那我的就什麼都不算了嘛!你的愛是愛了我的就一文不值了嗎!”
沈一弓還能做什麼呢?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吻住他。即便他嘴唇還在顫抖,淚仍往嘴裏流,即便他渾身仍沒有力氣,可心跳的速率卻莫名碰在了一起。
他原本永遠都料想不到還有一天能這樣親密觸碰到對方,他原以為從此以後形同陌路將成為兩個人的日常。可現在他卻把人牢牢抱在懷中,還能有機會低聲與對方呢喃一句:“那我有機會……跟你從頭來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