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前策

第八十一章 前策

?醒的時候,雨未停。天陰,一片黑雲,昏暗的天光照進了屋裏,一時間也分辨不出到底幾點。

雷聲倒是沒有了,昨夜裏響起過幾道驚雷,但到後來睡的沉了也就沒再聽見。霍左手往旁搭去,是空的,也沒留餘溫,那個人應該早就起了走了。他有些艱難的坐起身,一瘸一拐到浴室里去洗漱,刷牙的時候聽見樓下的座鐘敲了十下,有賣豆腐的吆喝着從巷中過去,趙媽嚷嚷着把人喊住了,嘎吱推開門走了出去。

他從沈一弓衣櫃裏拿了件白色的棉麻襯衣,還有背帶中褲。天氣濕悶,傷口又疼又癢,霍左對着衣柜上鑲嵌的鏡子把頭髮潦草地往兩邊撥弄了一下后,慢慢往外面走去。

三樓除了主卧、浴室外,對面還有一個房間。他在門口停留了一下,正看見屋裏的人坐在書桌邊伏案疾書。霍左輕輕敲了一下門:“喂。”

桌邊的人扭過頭,扶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你醒啦。”

“沈一弓呢?”

“一大早去市場了。哦對,他讓我記得幫你換藥。”宋祁說著,摘了眼鏡要起身,卻看霍左直接走進來了,手撐在他桌邊低頭看他在寫的那冊東西,隨口問:“有煙嗎?”

宋祁看他站在那兒,差不多把自己的路給攔下了,聞言就答:“你還想抽煙?”

“有還是沒有?”

他猶豫了,手往左邊第二格抽屜那指了指,霍左也不跟他客氣,利落拉開抽屜把從裏頭那包大前門裏拿了根煙出來。

還不忘跟宋祁問一句:“火呢?”

坐那兒的小作家就這麼鬼使神差替人擦亮了火柴幫他點上了。直到對方吐出第一口煙來,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你這樣對傷口恢復不好吧?要讓沈一弓知道肯定得怪我。”

霍左就靠在他桌邊嘬着煙低笑起來:“你那麼怕他嗎?”

“那也沒有。”

下一句。

“那你跟他睡過了嗎?”

宋祁差點沒被口水嗆去,他咳起來,眼角些微泛紅,還沒回過神,下巴讓霍左抬手一扣,抬了起來:“長相不錯……跟我年輕時候比不相上下。”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我跟沈先生我們——”

霍左打斷他:“你不用和我解釋,我知道你是那個,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雖然我們不大一樣。我對女人的東西了解的不多。”

宋祁表情微妙:“你知道你現在說的這話讓我開始覺得尷尬了嗎?”

霍左側過頭吐出一口煙:“所以呢,你們睡過了嗎?我只是隨口問一問。”

“我聽說過很多關於你的‘故事’,因為是聽說所以真實性有待考亟,但不管是從誰嘴裏說出來的,關於你都有一個通性,你是一個很殘忍的暴君。你覺得就我對你那點淺薄的認知會讓我說出某些惹怒你的答案嗎?”

宋祁這番話倒把霍左給逗笑了:“你說什麼?”

“……你可以,不笑了嗎?”

“我沒有那麼嚇人,小作家。”霍左把煙灰彈進他桌上的煙灰缸里,抬起未受傷的那隻手拍了拍他肩,“我更不會把沈一弓的朋友大卸八塊扔進黃浦江。”

“如果你這麼說的話,那我們確實曾經在很多年前……”宋祁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打量着霍左的表情,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睡過。而且他確實……很,大?”

霍左臉上掛着微妙且詭異的笑容。

“我說這些你會覺得很不爽嗎……?但我們現在是朋友,而且我有戀人了,雖然他經常不見蹤影,但他還活着,有一天回來找我的。”

霍左狠嘬了口煙,他把那一小截煙頭用力摁進了煙灰缸里后,抬手拍了拍宋祁的臉,和他說:“行了,過來幫我換包紮。”

宋祁仍覺得背後發涼,但仍點着頭站起身:“好。”

兩人朝主卧那兒走的時候,霍左又輕飄飄甩下一句話:“小作家,將來你回憶起來,你會意識到剛剛也許就是你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宋祁聽了腳步一僵怔愣在那兒,霍左看人沒跟上來,回過頭,忽又笑道:“別慌,我開玩笑的。”並補上一句,“我怎麼會對沈一弓的朋友下手呢?”

他們走進房裏,霍左看了眼過分拘謹的小宋,朝他招招手:“過來呀。”

對方從抽屜里翻出醫療箱,在給霍左拆繃帶的時候,他想想還是說:“其實我騙你的。”

霍左就背對着他,他的手輕按在他後背肩胛骨側,聽對方在消毒藥水觸及傷口創面時發出的吸氣聲繼續道。

“我沒跟沈一弓睡過。當然我知道他大是因為……你懂的,有的時候人總會做一些很蠢的事情。只不過有的人蠢到底,而我停下了。”

“我不在乎他跟誰睡過。”霍左背對他說。

“你不像。”

“我真的不在乎。”

“你撒謊。”

宋祁把繃帶一點點纏上他身體像是不在乎他怎麼處置忤逆自己的人一樣。霍左又笑了,他側過頭去看這個年輕人:“你不是怕我嗎?明明剛剛你慌得要命。”

小作家卻聳了聳肩:“在發現你只是一個會生悶氣、會吃醋的普通人以後就不怕了。”

霍左微微皺眉,他反駁道:“我沒有吃醋。”

“那麼剛剛沉着臉想把我扔進黃浦江的人是誰?”

“我沒有。”他還是這麼說。

宋祁也懶得跟他鬥嘴,他無所謂似的聳了聳肩:“隨便你怎麼講吧。他們說你很恐怖?你跟別人又有什麼差別呢?”

這句話對霍左來說太陌生了,他坐在那兒,在這個年輕人面前竟有一些不知道該說什麼的無措感。外頭的雨還在下,雨滴落在窗上“啪嗒”直響。在這蒙蒙雨天裏,沈一弓披着雨衣趕到了坐落於城東的隱蔽書店。

老盧和其他同志們已經在此等候他多時了。

沈一弓把霍左帶來的情報一一和他們說了,並將程長宇兩個女兒與尤一曼等人的關係闡述明白。公共租界內由日本方面控制的報紙今天上午發文,將程長宇塑造成了一個不畏艱險,在霍左與自己妻子被襲擊身亡后仍堅強奮鬥在第一線的英雄。他昨天晚上出院,帶兩個女兒回家去了。周圍安插了很多特務課的人巡邏守衛,以免有人報復。

不論如何,這兩個女孩所攜帶的巨大財富絕不能落在日方手中,就營救其登機前往美國這件事上,組織內的人是一律能達成共識的。

老盧還說:“這次行動如若成功,我們對公共租界內日本特務課的佈置安排也會有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對於接下來策劃反攻也會十分有利。”

明天的飛機是下午三點四十,眾人明確分工計劃了以後便各自離開去執行自己手頭的任務。

沈一弓跟他們一塊做完計劃安排,摸清程長宇所在位置,又將自己兩個女兒安排在了哪兒。等回去時已是午夜,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終於停了,他拎着傘行至門前,家裏的人大多已經睡了。

沈一弓自己進廚房熱了碗面,忽聽身後一陣窸窣聲響,拔出槍就回過頭,正對上霍左鬆了口氣放下槍的姿態。他拄着拐杖把槍拍在廚房門邊的柜子上:“你在家也這麼警惕嗎?”

“你在別人家做客也會拔槍嗎?”

正好水也滾了,沈一弓把槍插回去,轉回頭把鍋子裏的面盛出來端到桌邊。他掃了眼霍左放在柜子上的槍:“還有,這把是我的槍。”

“……我聽到樓下有聲音隨手拿的而已。”

“我把它藏在衣櫃後面的夾層里。”

“是嗎?那它怎麼那麼容易跑到我手裏來了呢?”霍左撥了撥槍管把保險又推了回去,“這槍肯定沒你想得藏得那麼好。”

沈一弓挑起面來抬頭掃了他一眼,沒再答話。霍左握着那把槍拄着拐杖走到他桌邊,把槍放他面前來,跟着坐下來,問他:“明天怎麼樣?”

“安排好了。程長宇帶他兩個女兒回了家,那邊是居民區,相對來說路況比較複雜,適合藏匿,對我們有利。明天上午十點行動,接應的車會在街口等着,直接開往機場。”他看了眼那把左輪手槍,抬起左手把槍往霍左面前推了推,“你需要的話這槍給你。”

霍左也不和他客氣,把槍收下後繼續問:“你的人可靠嗎?程長宇肯定會安排軍隊在家中以防我們帶走欣怡和丫丫。”

“可靠。你忘了嗎,我們是一群靠信仰吃飯的,你找不出比他們更可靠的人了。”

霍左被他這根軟刺扎得露出一道假笑:“是啊,你們是靠信仰吃飯,而我只有最殘忍的生存手段。我問的‘可靠’不是‘信用度’,我想知道這群傢伙能活着把丫丫他們帶到機場嗎?死人是沒什麼用的,不管他們信仰有多偉大。”

“負責接欣怡和丫丫離開公寓的人,是我。”談話間沈一弓已經把自己的晚餐倉促用完了,他把碗放進盥洗池裏,回頭看霍左,“可信嗎?”

對方沉着目光打量着他,半晌,他艱難站起了身回復了他:“可信。”

事情就這麼安排下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兩個人還是隔着那麼一段距離,誰也沒有多說一句。第二天霍左再醒來時,沈一弓倒還沒走,他站在衣櫃前正一陣翻找。霍左坐起身和他開口道:“帶那把點四五口徑的,日本特務訓練風格我大概有數,進展的話盡量先把他們地盤破了,大腿內側和膝蓋內側是弱點。”

正在那兒翻找的男人身形微微一頓,聽他這麼說了便將他說的槍拿了出來。

“你要小心丫丫,這孩子年齡太小情緒不穩定,帶顆安眠藥,裹進巧克力里給她吃,她不會拒絕。”

沈一弓打斷他:“你讓我給一個五歲小女孩吃安眠藥?”

“還是說你想讓她的哭聲把敵人引來影響行動?一點點安眠藥就行,讓她睡半個小時,等你們到車上了,欣怡可以慢慢哄她。”

沈一弓眼神微妙盯着他看了半晌,終於還是把一顆小藥丸掰成兩半拿錫紙包好塞進了口袋裏。

霍左看起來還挺滿意的。他等沈一弓拿好東西要出門了,又開口加上一句:“對了。”

沈一弓無奈又略不耐煩回過頭:“還有什麼建議,霍先生?”

霍左靠做在床頭說:“活着回來。”

男人微微一怔,他嘴角微微一揚,跟他擺了擺手:“放心吧,我當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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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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