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夜談

第八十章 夜談

?眼下這情況,沒人敢把欣怡和丫丫被帶走的消息告訴霍左。推諉一圈后,這擔子還是落在了沈一弓身上。

當時情況欣怡半捂着丫丫的嘴,似乎生怕妹妹一個不當心就把霍爹爹的事情捅出來,她跟靳牧走的時候,回頭望了梁清文一眼,但怕那人生疑,很快就又轉回頭去了。因找到了這對姐妹也算完成任務,靳牧便不再催促秦明月,秦部長見狀也順水推舟就此離開。

沈一弓沉甸甸着心情推開主卧的門,霍左正摘了頭頂假髮坐起身。宋祁站他身旁把之前拿進來的女式物件一併收回去了。他也看出沈一弓臉色不對,只望了他一眼,便話也沒說出了屋去。

霍左掃過他面容,似已預料到了什麼,別開眼嘆了口氣,先他開口了:“丫丫和欣怡出事了?”

“來的人里有程長宇的手下,所以……”

“欣怡主動要求去的嗎?”

沈一弓點了頭。

“我知道了。”霍左朝他看過來,“老梁呢?”

“清文在。”

“讓他進來,我跟他談談。”

沈一弓就出去把梁清文叫進來了。他站在門邊等這兩個人開口,然而霍左卻奇怪地掃了他一眼:“你怎麼還在這?”

“我要出去?”

霍左抬了抬眉毛,沈一弓看了眼梁清文,隨後往外走去:“行,我外面等着。”

他在外頭等了大概半支煙的時間梁清文就出來了,和他說:“後天還是要想辦法送兩個小姑娘去機場。”

沒等沈一弓具體開口說這事有多難辦,他又加上一句:“你要覺得哪兒不方便,進去跟老霍談。他就是這個意思。”

沈一弓撣落了煙灰沉了口氣。想想把煙掐了:“我進去跟他談吧。”再次開門進去了。誰想這剛一進屋,就看見霍左從床上起來想找衣服,腳步趔趄差點跌坐在地上。沈一弓忙衝過去把人給扶住了一時沒控制住沖人低呵道:“你這一身傷亂動什麼!”

“就幾個彈孔……別那麼大驚小怪。”

“我在大驚小怪?”沈一弓把人再度抱起往床上一按,皺着眉緊盯着他,“是誰一身血倒在我家門口的?”

“行,沈一弓我沒時間跟你爭辯這些。後天就要準時把欣怡和丫丫送到機場,我現在就得去安排營救的事。”霍左說著身子就要往前去,卻被沈一弓再次一按:“你這樣還想參與營救嗎?”

霍左脾氣有些上來了,聲音往下一沉就問:“你想幹嘛?”

“營救的事情可以交給我。”

“不行。”對方二話沒說就回絕了。

“為什麼?”

“沈先生,你不是我的徒弟,也不在我手下做事了——這還用得着問為什麼嗎?”

“這事兒不是我們兩個人事。梁清文是我兄弟,尤一曼我佩服。”

霍左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沈一弓繼續:“金小姐當初也是我朋友,如今這件事,我沒理由不幫。再說,他程長宇仗着自己是日本人,可我這兒也不是沒有人。”

“那你打算用什麼人?”

“我的人。”

“那批地下黨?”

“國共要合作了,霍先生。”沈一弓看他終於微微松下原本緊繃的後背,也算是鬆了口氣,替他掀起毯子的一角請他躺進去,“這事兒我心裏有數。後天送那兩個小女孩上飛機的事兒,我來做,你就別費心了,好好養病吧。”

他既已經這樣開口,霍左也就只能答應下來。他重新又躺回去,看着對方在自己床邊站直了身。他在沈一弓要走的時候忽然開口另問道:“我聽說,這是你的房間。”

“……是。”

“那你今晚要睡哪兒?客人似乎也挺多的。”

“夏天我隨便打個地鋪就行了。”

霍左盯着他看了會兒,想了想側過了,悶悶“嗯”了一句。

所有人都輪休去洗漱準備休息,這個緊張的夜終於也將要結束。沈一弓在儲藏室后藏有電台的小房間裏給老盧他們發了一條消息,要他們明天下午兩點見面商議相關事宜。霍左帶來的這些情報對於接下來估測局勢變化非常重要,眼見着延安商談或許成功在即,就更說明日方的全面進攻也就在這一年內了。

晚上趙媽給沈一弓抱來床席子,替他在地板上鋪好了。趙媽做這些的時候,霍左就靠在床頭深邃着目光望着那正辛勞的老阿姨。趙媽把席子鋪好要走時,霍左忽然把她叫住了:“阿姨啊。”

趙媽轉過頭,拘謹看他:“什麼事呀,霍先生。”

霍左從枕頭下摸出那隻金鐲,垂眼細看,抬起頭與她遞去:“這鐲子送您。”

“唉?呀這可是金的呢!”趙媽瞧了眼趕忙擺手,“太貴重了,我可不能要!”

適逢沈一弓最後一個從浴室里洗完澡出來,正看見這幕,暗嘆了口氣,抬手握住了霍左手裏的那隻鐲子:“給您您就收着吧。”

“這……”

霍左也點了頭:“是,您收着吧。”

趙媽看沈一弓都這麼說了,也就答應了把金鐲子拿了過來。戴上左手,倒也大小剛好。趙媽跟霍左道了謝,看時候也不早了,便替他們關上門下了樓去。

沈一弓擦了擦頭上的濕發在席子上坐下。霍左支着頭坐在那兒,眼睛虛虛落在門那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男人提醒他:“關下燈,就你左手邊床頭柜上。”

他才堪堪反應過來,伸手去撥滅了枱燈。

一時間屋內黑了下來,兩個人各懷心思躺在一片黑暗裏,入夜以後終於勉強涼爽下來。兩人各自聽着對方稍顯陌生的呼吸,誰翻了個身,誰有扯了扯毯子,像是還沒入睡。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裏響起霍左的聲音:“你……睡了嗎?”

沈一弓拿手枕着腦袋背對着他,一雙眼卻是睜着。他舔了舔嘴唇沒有答話,聽身後的人又翻了個身了,才開口:“還沒。”

床上傳來聲音:“你這張是雙人床吧。”

“……我怕睡著了不小心壓倒你傷口。”

“不至於。”霍左說著又往床邊沿靠了靠,把枕頭一併拉了過來,過程里稍稍牽扯到了傷口叫他咧了咧嘴,沒出聲。

對方像是遲疑了片刻,不久就聽地板上又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沈一弓拿了毯子爬上床來,在霍左留出的那片空位上側躺了下去。仍是背對着他的,隔着小小一段距離像是不敢靠近。說是為了怕碰到對方傷口,歸根結底……還不是陳年舊因。他在那兒躺着,霍左也背靠他睡。不過兩個大男人歸根結底體胚都大,一張雙人床也沒說留出多少空間來。

沈一弓躺好了以後,就說:“那睡吧。你得多休息,不然傷口長不好吧。”

“嗯。”霍左跟着嘆了口氣,感慨着,“上了年紀以後沒以前那麼快能好了。一道刀疤都能長一個月。”

“有那麼誇張嗎?”

“我冬天膝蓋還疼,你會嗎?你比我小多了。”

“誰說不會的?下雨了我骨頭裏直泛酸。”

霍左兀自笑了:“也是。不對呀,你才三十幾?”

“三十二,有的是貫穿傷,沒辦法。”兩人也不知怎麼就聊上了,沈一弓說著說著還側回頭,對上霍左那後腦勺,才又後知後覺反應回來,咽了口口水,略微尷尬的又轉回去了。

屋裏一時間又靜下來。霍左再次開口:“跟你一塊住那個姓宋的,是你的……”

“房客。”

“房客?”

“嗯。”

“我以為是你情人。”

“你這瞎猜的……”

“他是那個,一眼就看得出來。最多三十歲,估計還能小。”霍左在枕頭上調整了一下頭所處的位置,“總不會這幾年,你沒找人吧。”

沈一弓被他這話說的莫名不舒服:“那你呢?你沒找?一曼姐那兒沒給你找人嗎?”

“如今又不同以往,想殺我的人那麼多,哪敢給別人機會。”

“就身邊能說話的呢?”

“和我?哈……你在瞎說什麼。”

他這一句話倒讓沈一弓憶起了許多過往,也跟着輕輕嘆出一口氣:“……總不會人人都怕你的。”

“我沒有走到今天這步時,就有人怕我了。他們說我是怪物。等我走到這步時,人人雖說敬我,但他們只不過是把自己的害怕藏在心底不說。”霍左自顧自的笑着,指尖順着肩膀上的繃帶往傷口處走,“他們還是把我當做怪物。你又覺得誰可以跟我談?”

“你不算……是個好人。”

“我本來就不是個好人。”

“可不至於太壞吧。你做的這些事我覺得很難界定,不過至少我覺得你不應該死的那麼快。”

“嗯,畢竟我這條命還要留到秦明月親手來取,她做了那麼多要是到頭來仇都沒得報,太委屈了。”

沈一弓聽着他這話轉過了身,看着他明顯比幾年前要瘦許多的背影:“你是這麼想的,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不然呢。”

“我只是覺得……以前你不會,所有試圖打敗你的都死的很慘。”頓了頓,他又加上一句,“你也是這麼教我的。”

霍左悶悶傳來笑聲,他略微艱難的轉過身,在黑暗裏對上沈一弓的目光:“你知道嗎,從我今天來到這以後我發現,沈一弓你和我當年真是越來越像了……”

沈一弓張了張嘴,但他還未開口,就聽霍左苦笑着繼續道:“但是我,我卻和霍從義、秦勝諸這些老東西越來越像。你知道嗎以前我是不信命的……當年秦勝諸想殺我銳氣,找來一個算命的說我天煞孤星命不久矣,我不信。我覺得我命由我,我就是天意。他要我死我偏偏不死。所以我能在三十歲的時候就得到所有我想要的。”

那麼說著,他抬起未受傷的那一隻手,卻在將要碰及到沈一弓面龐時停在了那兒:“我也失去了一切我想留住的。”

高處不勝寒,大抵如此吧。

有的時候,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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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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