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後輩

第七十八章 後輩

?沈一弓幫霍左把所有出血部位的紗布都換掉時,對方早已因嗎啡藥效再度昏睡了過去。他把醫療箱放回抽屜,離去前在床頭站了會兒,低頭看着男人熟睡的面容。他的手下意識朝前伸去,卻在將要碰到那一瞬又縮回指尖。

他轉身要走,卻看門旁有人站着。宋祁抱手望着他,挑眉道:“這就是你的‘那一位’,對吧。”

沈一弓關上門出來,聞言笑容無奈:“你不用忙別的事嗎?”

“梁先生再跟那位小姐談話,小強陪那個叫丫丫的小妹妹玩,趙媽收拾碗筷,我插不上手。我沒什麼可幫忙的了。”

“陪陪孩子們?”

“你在岔開話題。”

沈一弓朝樓下走去,宋祁跟在他身後聽他回答:“我們很久沒見了,好幾年前就分手了。”

“這答案不代表他就不是你的‘那一位’啊。”

沈一弓扶着樓梯把手停住腳步,轉過頭看着他:“你非得在這個節骨眼上問這種事嗎?”

對方低頭,嘆了口氣,而後道:“不然我還能問什麼,那兩個小姑娘今天遭遇?為什麼堂堂霍先生一身槍傷出現在這?日本人現在又計劃什麼,接下來該朝誰下手?”

宋祁掰着手指頭跟他一樣樣數過去。

“無非就是犧牲、死亡、暗算、背叛。我要繼續問你這些嗎?”他言畢,和沈一弓搖着頭拍了拍他肩膀,“你這個晚上夠難過的了,我換個時間再來問你也來得及。”

沈一弓回握住他的手掌,為表謝意輕握了一下。而後他說:“清文和那個小姑娘在哪兒,我想去聽聽他們的談話。”

“你的書房。”宋祁把手縮回插進口袋裏,“我下樓去看看另外兩個孩子。你去吧。”

兩人就此在樓梯口分開,沈一弓並未注意到他走後宋祁還若有所思望着他背影的目光。他到書房門前的時候,梁清文正一樣樣地將皮箱中的文件拿出來,放到程欣怡面前叫她簽字。沈一弓輕叩了一下房門,屋裏一大一小兩個人抬頭看他。

女孩還很拘謹,情緒尚未完全恢復,只是和他點了下頭。梁清文讓她仔細再看一下文件,自己則站起身朝沈一弓那兒走來。

他們在飯前已經互相交流過了,霍左的情況,今天發生的事,尤一曼的決策——還有那些文件。梁清文拉着沈一弓走出書房,將門虛掩上了。沈一弓遞給他一根煙,自己點了火以後開口問他:“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這是一曼的決定,我尊重她。”

“尊重還是服從?”

“你要覺得是‘服從’也可以。”梁清文狠嘬了口煙,吐出口氣,他扶了扶眼鏡抬頭告訴他,“這些都是一曼的,她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可是你們考慮過那個女孩的感受嗎?她才幾歲?一旦別人知道她坐擁這一切,是尤一曼和霍左共同的繼承人,你知道這會給她帶來多大的災禍嗎?”

梁清文抽着煙沒有說話。

沈一弓藉著那道門縫打量裏面隱忍又堅強的小姑娘,壓低聲音和梁清文說:“這會害死她的。”

然而梁清文卻沒有借這個話,他把煙從嘴裏拿出來抬頭看着他:“沈一弓,你跟我說老實話——你覺得這場仗,最遲什麼時候會打響。”

“日本人的進攻嗎?”

“他們從來沒打消過徹底吞噬中國的野心。這幾年我們跟日本打的仗就沒少過,1931年的東三省,1932年的上海,一場接着一場,炮火這面停了那面又起,上海遲早也是要開戰的。就在這兒,打起仗來你有多少商鋪多少棟樓沒用。飛機炸彈一扔就沒了。”梁清文捏着手裏的煙,沉聲道,“一曼和霍左把這些東西留給她們兩個小丫頭不是為了讓她們繼承在這兒做‘儲君’的,這些錢……是送她們走的。”

“走?”

“美國,後天有一般飛往三藩市的飛機。一曼的舊友方太太和女兒住在三藩市,她會照顧欣怡和丫丫的。”

“讓她們就這麼去美國?香港呢,也不是不行啊。”

“香港?等她們的父親找到她們嗎?”

“萬一走不了呢?”

梁清文語氣堅決:“必須走,不能留。”

沈一弓狠抽了一口,而後抬頭:“行,我幫你。後天我一定保證把這兩個孩子送上飛機。”

梁清文點了頭,扭頭進書房裏拿了小小的煙灰缸出來遞給他,兩人把煙都掐滅了扔在裏面。事情至此談妥,梁清文隨口問了一句:“那你晚上怎麼睡?”

“趙媽把床都鋪好了,你還是睡你原來的房間,兩個孩子睡原來小董那間。其他人房間不變。我的話……”

“嗯,你跟老霍睡?”

“他身上有傷。”沈一弓答,“還好天熱,我房間裏打個涼席就行。”

他們倆這正說這話,就聽一陣敲門聲傳來,趙媽在樓下探出頭,問了一句:“哪位呀。”

她抬起頭往樓上看來,沈一弓和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去門口看看。他也跟着走下樓來,路過客廳時跟宋祁提醒:“帶孩子們上樓去。”

對方點了頭,抱起丫丫帶着小強踩上了樓梯。

趙媽把手上的水在圍裙上擦乾淨了,走到門前。聽外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中央政治局調查,有人舉報說你們這兒涉嫌窩藏嫌疑犯。”

沈一弓本站在玄關,聽了這聲音一時間也怔愣了。趙媽回頭,眼神詢問是否要開門,直到看沈先生點頭,她才抬起大門上的門閂將門打開了。門外台階上站着兩個人——一位是沈一弓老熟人了,一身正裝打扮的國民黨軍官秦中校。另一位面生,倒沒見過,西裝革履戴着副金絲眼鏡,一副文員打扮。

“窩藏嫌疑犯?”沈一弓從門內跨出一步來,手背於身後望着門外兩位,“秦部長,您這個帽子可在我頭上扣得太大了。”

秦明月帶人走了進來,還挺客氣,先跟主人脫帽致意:“例行檢查,沈先生。虹口區今天下午發生流血事件,犯罪嫌疑人負傷逃離了。”

“如果是犯人,不應該讓巡捕房來做這件事嗎,用得着驚動您?”

秦明月微微一笑:“可見,是個不一般的犯人。沈先生,既然有人舉報,我們只能過來看一看。而我想您應該也知道我負責的案件規矩,一旦發現您確實跟此事有關,您和您身邊所有朋友,都脫不開關係。”

沈一弓倒是坦坦蕩蕩將雙手攤開:“我問心無愧,絕沒有窩藏您所說的‘嫌疑犯’。”

秦明月身後站着的那個人動了動鼻子,陰森着臉咧嘴一笑和沈一弓開口:“如果沒有,沈先生,能否問您一句,您的家中為何瀰漫著一股如此濃郁的血腥味呢?”

趙媽臉色一變,低下了頭去。沈一弓不急不緩和那個那人回答道:“哦,你是說這個。我今天請了醫生過來,家裏剛剛發生了一件不大好的事……”

“請醫生?”那男人臉上懷疑與興奮同時展露出來了,“因為什麼請醫生?”

沈一弓朝後退了一步,臉上露出頹色嘆了口氣:“我其實不是很想談論這件事……但既然你們問了,我也只能坦白。”

秦明月目光落在他真誠又懊喪的臉上。

他嘆了口氣,輕搖着頭說:“我太太今天在浴池裏滑倒,小產了。大出血,趙媽也沒辦法。我本來想抱她去醫院,可她當時情況太糟糕,我只能又把她抱回來……”

沈一弓指着從門外到堂前隱隱還殘留的血跡,苦着臉道:“你們應該能看出來吧?如果不信,我可以把那間沾滿我太太和孩子血跡的衣服拿給你們看。”

趙媽沒想到沈先生能想出這麼個主意,見沈一弓投來目光,連忙點頭附和道:“是啊,真是把我都嚇死了。我……我還以為太太這次抗不過去了,還好,還好後來醫生到了。”

秦明月掃過這對主僕的面容,她看起來不怎麼相信沈一弓的說辭:“你什麼時候有的太太?沈一弓,你別信口胡編亂造啊。”

“我有一個兒子,你難道忘了嗎?”

“你的兒子明明……”

“我的兒子明明什麼?你要看他的出生證明嗎?我既然有兒子就說明我有太太,只不過我一直很注重私隱,討厭那些報紙胡亂報道沒有曝光過而已。你見我這些年身邊有別的女人嗎?沒有吧?”

秦明月掃過他雙手:“你既然結婚了,那你的結婚戒指呢?”

“你那是西洋人的做法,我和我太太的定情信物,是玉佩。”這麼說著,沈一弓還真的就從脖子裏掏出一塊成單的翡翠雙魚配來展示給她看,“如果你還不信,我只能帶你上樓去見見她了。”

趙媽在那兒聽了這話都懵了,有些結巴地問:“這、這樣好嗎?沈先生,那個……小產的女人不好見風的,這樣對身體不好,還是不要了吧?”

沈一弓一臉悲慟的搖了搖頭:“現在人家說我們窩藏犯人,又把這滿屋血腥當做證據,我沒法不說。趙媽,你先上去,看看太太醒了沒有,我一會兒就帶她們上來。”

“那……”趙媽看了那兩位“調查員”,躊躇片刻,還是點了頭,“那我上去,看看太太醒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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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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