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警告

第六十九章 警告

?不到十點,尤一曼跟馬維三就到了。是他們私下聚會,馬維三沒帶他的新太太來。況且馬太太這會兒還在蓬萊國貨市場主持開幕。

尤一曼是第一個來的,到的時候,未進門倒先聽見客廳的廣播裏正放着與蓬萊國貨市場開業有關的消息。她進了屋,卻沒在客廳找見霍左,聽徐媽指了指才上樓去到卧室。霍左坐在床邊正打電話,見尤一曼來了,示意她在房間裏坐會兒。徐媽過來上茶,跟尤一曼小聲說:“老爺早上起來就一直再打電話了,快一個鐘頭,您稍等等,應該就快好了。”

尤一曼不着急,就說:“您去忙吧,我無所謂等他的。”

“好,尤小姐您坐會兒。還有什麼需要您直接跟我說。”

尤一曼坐在那兒,自顧自點了支煙,端着茶杯。霍左跟她點了點頭,繼續對着電話談事情:“……行,就這麼安排。好,我不管左翼右翼,你是總編,這個你自己決定。嗯,我知道他們會查,但如果想要原稿讓他們自己去找那群大使館的人要去。對,告訴他們,他們沒有資格跟我們要那些原稿。”

電話那邊的人又說了些什麼。霍左揉了揉鼻樑,應了幾聲,說了一句“好,就這樣處理”,而後掛了電話。

“在跟胡總編打電話嗎?”尤一曼把煙掐了,抿了口茶水。霍左從床上下來,坐進沙發,輕點了下頭:“陸喬風只是個開始。所有加入左翼聯盟的作家有不少都再給我們的報紙供稿,文化部的人已經找老胡好幾趟了,看來這個年……有人不想讓我們好好過啊。”

“口舌。”尤一曼指尖輕按着茶杯蓋子掠着飄浮在那兒的茶葉淡淡開口,“如若無法成為黨國、政治處的口舌,所有手握筆鋒的人就沒有用了。”

“我很敬佩有文化的人,這點你知道。我霍左只是個會舞刀弄槍的殺人犯,文字這些東西,我不懂。但我很敬佩那些能把思想轉化為文字表現出來的人。我知道這些人之中有許多傢伙懼怕我、鄙視我。但這沒關係。他們值得比死更體面的活法。”

“你寬容了。”

“有嗎?”

尤一曼合上了茶杯,發出一聲輕響。她對上霍左無所謂的眼神:“我曾經認識的那個霍左,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任何試圖忤逆他的人都不得好死。直到一個特例出現。那傢伙非但沒有屍沉黃浦江,反而生意越做越紅火,一路扶搖直上,順風順水。”

霍左別開了目光,刻意不回答她這句話。正好馬維三也來了,拎着兩大盒煙膏歡歡喜喜走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徐媽說你倆在這兒!老弟,這批煙膏是菲律賓那邊過來的,我們家屏屏懷孕,聞不得,給你這送一點吶我到時候來也能順便抽兩口。”馬維三像是根本沒注意到兩人之前談話臉色,自顧自把盒子往霍左卧室柜子上一放,回頭笑嘻嘻道,“別客氣,千萬別客氣!”

之前的事,尤一曼與馬維三之間尚存芥蒂,老馬掃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尤一曼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不動聲色捻滅了煙,先端起杯盞來遮住了臉避免尷尬。

霍左站起身,和馬維三遞去煙時順便跟他道了謝,又和尤一曼說:“都別在我房裏窩着了,咱們下樓吧,徐媽該把菜做好了。”

開飯前程長宇匆匆趕到,風塵僕僕,像是剛從火車站來。馬維三坐在桌邊跟他寒暄幾句,聽他說老婆孩子都送回家去。他給馬維三送上只鼻煙壺,又與尤一曼那兒拿出枚紅寶石戒指。

“北平淘來的。不值幾個錢,就討討哥哥姐姐歡心了。”這兒事做完,才回過頭和霍左道好。霍左看他目光很虛,覷了一眼就沒多說什麼。吃飯的時候也大多是程長宇跟老馬、尤一曼說此次北平公辦的事兒,幾次想把話頭往大哥這兒傳,霍左就是不接腔,顯得好不尷尬。

一頓飯下來,連馬維三都感覺出氛圍不對了,但他不好明說,本還興緻勃勃跟程小兄弟聊兩句,到後面也不了了之了。

吃完飯,尤一曼提議打幾局麻將,霍左點頭應允,四個人便在小方桌四面落座。洗牌、擲骰,這時間裏沒一個人開口說話。第一把馬維三坐莊,他左右看了麻將桌上另三個人,取過牌時嘆口氣:“我知道了,咱們今兒這頓飯,看來是給長宇老弟單獨準備的。”

正輪到程長宇抓牌,聽了這話,冷不丁掉下張麻將。

一張白板。

霍左伸手把牌往他那兒送,接話道:“是,也不是。長宇,咱們打哪裏的麻將,你來說。”

程長宇咧了咧嘴,笑容尷尬:“咱們在上海,當然打的上海麻將。”又掃了眼碼着的牌,“你看,十八棟嗎,一百四十四張牌,肯定上海麻將。”

“改十七棟一百三十六張,不就可以打北京麻將了?”

“在這裏打什麼北京麻將。”

“那你在北京不就打着日本麻將嗎。哦,也方便,都是一百三十六張牌。”

馬維三夾在兩個人中間左右瞟了一眼,抬抬手打斷到:“打上海麻將嗎,你們快點呀,不要讓我這個莊家等急了。”

霍左這才斂着目光,伸手摸牌。四人各自把牌碼好,由馬維三先打了張北風出來,暫且正常開局。程長宇點起支煙,猶豫半晌還是一面打牌一面操着口上海話接上之前霍左的問話:“在哪裏打什麼麻將,那是跟本地人客氣。回來了,到自己地方了,肯定是打自己家裏面的麻將啊。”

馬維三給他搭腔:“就是嘛,哪裏人打哪裏麻將,是規矩嘛!”

“我是上海人,取得上海老婆,丫頭也是上海丫頭。我不打上海麻將打哪裏的麻將?對不對!大哥,你說我講的對不對。”

霍左抬頭,看他的眼神莫名森冷。程長宇一時間止住話頭,微微一滯。馬維三來了火氣按着牌作勢要走:“你們幹什麼,叫我來不是吃飯打麻將的嗎?這是做什麼!不痛快老子不打了!”

尤一曼抬手拉他:“哎呀,老馬,打的打的。來來,一張七條你要不要?給你碰嘛。”

“碰碰碰。真是,好好打牌嗎,牌桌上不要鬧不愉快,多不好呀。”

馬維三碰進牌又扔了張紅中出去,抬眼看看坐他左右兩邊的人,眉頭皺道:“到你啦,老霍,出牌。”

霍左跟着扔了張紅中和程長宇抬抬下巴:“碰的出來嗎?”

程長宇臉色微微泛白。

“場上都兩張紅中了,要碰早碰了嗎。”尤一曼這話音剛落,霍左就開口:“所以他不是紅中了,連這個‘中’有沒有都難說了。紅?大概吧,但到底是膏藥旗的紅還是哪個紅誰知道。”

程長宇登時“蹭”地一下站起身來,臉漲得通紅:“大哥!你讓我從北平回來我回來了,你讓我不要做得生意我也不做了,我他媽把能做的都做了,可不是為了回來聽你對我說這些的!”

馬維三也跟着拍桌,好好一把牌也推翻了:“你們這是幹什麼!兄弟一場好好打個牌不行嗎!”

霍左卻冷眼緊盯着程長宇單坐在那兒:“兄弟?程長宇,如果你把我當兄弟,今天在牌桌上好好講清楚說明白,你跟日本軍部的交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在商言商,我說過很多次,你可以和日本商人做生意,我不會攔你,我鼓勵你。但你絕對不可以跟日本的軍人做生意!”

程長宇緊咬着牙冠,他深吸了口氣,對着霍左道:“我是跟上島少將做了一筆,但那只是一些文物,古董……無關緊要,我們以前跟法國人不也做過嗎?你干過這事兒,現在跟我說我不行?我一字一句照着你說的在北平做事,我哪裏錯了,得回來挨你的罵!我他媽又不是給日本人幹事,又不是出賣了什麼人,你憑什麼開口就這麼一個語氣?”

“好了好了,有話好好說嘛。”馬維三這伸手去碰程長宇胳膊,讓他直接打開。他直接對着霍左吼道:“你難道是連我都不相信了嗎?大哥,我兢兢業業跟在你身邊那麼多年,現在你是連我都信不過了,是嗎!你以為我是日本人派到你身邊潛伏的?我他媽程長宇在你心裏頭就是這麼一個人?”

霍左沒回答他,依然是冷這張臉坐在桌前,眸如深海靜靜注視着他。程長宇直接從腰側掏出把左輪手槍來用力拍在桌子中央,這下連一直沒開口的尤一曼都被嚇得一驚:“這……長宇,你拿槍出來做什麼?”

程長宇梗着脖子指着槍對霍左說:“你要是不信我,你現在一槍斃了我。”

他話未說完,一直靜坐在那兒的霍左終於動了。右手抄起槍來直接打開保險上了膛將槍口對準程長宇胸口。

“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

程長宇怎料想得到他會真的把槍口對準自己,遲疑過後,整個人跌坐回了椅子上。

霍左仍把槍口對着他:“我平生比誰都忌諱日本人,勝過英國人、美國人和德國人。我在天津時被日本人砍斷過骨頭,這輩子我都不相信他們是懷揣善意到中國做生意的。你如果執意要和你的那幫日本同學、朋友來往——包括那位少將。”

槍聲連響,一共六發,全都擦着程長宇耳邊呼嘯而過。這六發子彈釘入牆壁之中,打完了,霍左把槍扔到他懷裏,說了後半句話。

“我這就沒你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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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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