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節

第468節

又一個大明朝廷誕生了,洪承疇被推舉為內閣首輔兼理兵部尚書,錢謙益、龔鼎孳等人同入內閣,其他人也大小撈個官當,皆大歡喜一番后,大學士陳名夏、張秉貞奉命去下關簽訂《南京條約》。大同方面求之不得,馬上籤約並撥付錢糧、武器,新朝廷腰桿粗了,大張旗鼓還都南京,同時還佈告天下:桂王賢明當繼大統,國有大難不幸蒙塵,南京乃太祖陵寢之地,不忍棄之,故重改江寧為南京以作國都,且詔令吳三桂、尚可喜等統兵南下,剿滅亂賊迎駕還朝——這副架勢更像是要把永曆皇帝嚇跑。

還都頭等大事是祭拜太祖皇帝,可惜孝陵已是一片狼藉,群臣觸景生情嚎哭動天,把那塊“獨夫民賊”的石碑砸得粉碎,隨後,官軍開始搜捕亂民,還當街殺人,攪得南京城內雞飛狗跳——朝廷要下黑手,參與鬧事的賤民、粉頭還有趁亂打劫的地痞流氓嚇得拔腿就跑,商賈更是心驚肉跳,紛紛帶上金銀細軟加入其中,逃亡者匯成滾滾人流湧出城門。

下關碼頭人山人海,江面上船隻往來穿梭,商人帶着家眷排好隊,陸續登船遠去,其他逃亡者被阻攔在碼頭外,哭喊聲響成一片,有人憤憤不平圍住大同官員理論,你們不是講平等嗎,為什麼有錢人可以逃命,窮人就該等死?

李富貴站在江邊一座樓閣上極目遠眺,沒想到逃亡的人這麼多,看樣子有十多萬啊,但被人家算計卻無話可說,因為大同也幹了同樣的事——直隸、山東的士紳抗拒新政,也被聯邦政府驅逐出境,這些人當然要找皇帝,連同家眷大約七八萬人正在渡江南下。

“水師急報,常州府、蘇州府和松江府也出現同樣情況,洪承疇把幾十萬人甩給我們,乾的太過分,我去南京找他說理!”那木兒走來氣呼呼說道。

“算了吧,方國安留在浙江,洪承疇恐怕也想找我們說理。”李富貴苦笑着搖搖頭——浙江也在撤軍,但方國安捨不得離開老窩,自願留在寧波搞自治運動,這傢伙又奸又滑,洪承疇肯定也拿他頭疼。

李槐嘆口氣指着江面說:“我們把士紳趕到江南,他們也把商人、亂民甩給我們,南北之間埋下禍根了!”

“我就擔心他們耍賴不還錢。”鮑震小聲嘀咕。

“這不是改朝換代,而是場革命,代價總要付出的,想開點,五百萬換幾十年和平很值得,”李富貴揮揮手,指着碼頭說道,“把能調動的船隻都用上,包括荷蘭、英格蘭的船,抓緊時間運送商人,逃亡百姓走陸路去上海,我們派兵保護。”

“不能就這樣算了,要給他們點顏色看。”那木兒咬牙說道。

兩天後,明將王之仁、張名振被押解至下關——鄭芝龍因為情況特殊,解送江西高等法院候審,這兩個傢伙倒霉,被戰區法院判處絞刑,不過骨頭挺硬,臨死還大罵北虜殘害大明忠良,軍法官厲色駁斥:大同聯邦以民為本,民就是國,國就是民,你王之仁為博取忠義大名不惜殺害包括女人、孩子在內的自家九十餘口,實乃禮教禽獸,死有餘辜!你張名振擄掠數百舟山婦女入營為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喪心病狂之徒,死無可赦!

王之仁、張名振的屍體被送到南京,大明遺民一片哀鴻,紛紛痛罵北虜殘暴不仁,洪承疇更是膽戰心驚,大同殺了人就走,他的朝廷卻脫不了干係,將來肯定有大麻煩——不過,有一點他們都記住了,大同聯邦信仰歪理邪說,以為民就是國,國就是民,無論動機如何只要殘害百姓,落到他們手裏准好不了。

同一天,揚州城內卻一片歡騰,李成梁、李本深、田雄、馬得功等數十名綠營軍將領因犯有大規模屠殺平民罪被公開執行絞刑,蒼天有眼惡有惡報,揚州百姓喜極而泣,敲鑼打鼓盡情慶祝。

六月中,最後一批逃亡者離開下關,江面上一艘艘滿載商人的船隻揚帆遠去,“碩鼠碩鼠,無食我黍,逝將去汝,適彼樂土”的歌聲響徹雲霄;沿江官道上,成千上萬的百姓徒步跋涉,跟隨三旗鷹旗向東涌去——此時誰也想不到,上萬江南、浙江商人逃亡山東、直隸和遼東,卻意外地把商業資本與便利的海上商路、豐富的煤鐵資源契合在一起,一百多年後掀起一股影響世界的工商大潮,後人稱之為“工業革命”,而二十多萬賤民、娼妓和流氓地痞則創造了另一個奇迹,在他們的辛苦勞作下,原本荒涼貧瘠的上海不斷發展,數十年後成為全世界最繁華的城市之一。

大同軍也撤出了江南、浙江,大都督府下達命令:南北達成和議,東部戰事結束,各部須儘快到達指定的駐地,除營兵繼續留營外,其他公民兵解散回家,另,羅剎國無故侵掠我西域疆土,聯邦政府決定發兵征討,有志願從征者可自備馬匹到哈密衛投軍。仗總算打完了,將士們歡聲雷動,歸家的路上歡聲笑語不斷,隊伍旁不時有三五成群的騎兵高呼“打羅剎鬼去”馳過,喝彩聲立刻響成一片——三色鷹旗在飄揚,年輕的大同聯邦朝氣蓬勃,有的是忠心報國的勇士。

天津,大街貼滿官府佈告:大同聯邦總理府此令,北直隸即日起改河北行省,天津衛及天津左衛、天津右衛合併改天津府,河北行省治所亦遷天津府城,原順天府予以撤銷,京師改稱幽州,所屬地域、人民劃歸天津府管轄——老百姓聽到消息奔走相告,京師沒了,順天府也沒了,咱天津衛卻出頭了,以後准有好日子過!

一隊掛着三色鷹旗的戰艦駛出大沽口,其中一艘兩層戰艦上站滿大同官員,一臉興奮地向著遠處指指點點,清國小皇帝福臨也混上船,這小子已經玩野了,哪熱鬧往哪去,在戰艦上大呼小叫四處亂跑,小定王一把抓住他“再亂跑,把你扔進海里”,福臨嚇了一跳,馬上就老實了。

艦樓上,李榆極目遠眺,心中略感失望,這十幾艘戰艦就是聯邦海軍的全部家當,拿得出手卻只有他乘坐的“旅順號”以及“琉球號”、“大阪號”,這三艘兩層戰艦裝備六十多尊火炮,勉強能算成巡洋艦,其他戰艦號稱驅逐艦,其實都是商船改裝,最多裝備四十尊火炮,水兵也來源複雜,一多半是日本人,其他還有荷蘭人、英格蘭、琉球人和朝鮮人,大同公民還不到四成。

議院那幫人胡亂搞什麼海軍呀!過了一會兒,李榆才扭過臉向農牧部長都任揮揮手:“都部長繼續說,我在聽呢!”

都任繼續說道:“我和西鄉先生跑了幾個縣,以為京畿一帶一馬平川、水澤眾多,氣候也算溫和,是河北最好的土地,種水稻沒問題,總統,建天津府是招妙棋,正好可以把幽州的人口吸引到沿海,騰出大片土地種植稻米。”

建天津府是李榆拍板決定的,主要目的是打擊士紳勢力——入夏以後,代善、阿巴泰相繼去世,老的死光了,他這個名不副實的晉親王反而成了滿洲當家人,不但要操辦喪事還得處理八旗內務,忙完一堆破事才發現直隸新政居然毫無進展,一怒之下乾脆甩開宋一鶴,調蔡如熏與索尼主持推行新政,這兩人毫不猶豫宣佈廢黜優免,士紳與民一體交糧納稅,膽敢抗命者依法嚴辦。士紳憤怒了,抓住大同曾經表態尊奉大明皇帝的把柄,要求重建朝廷恢復明制,前明的皇親國戚也趁機跳出來要求歸還清廷沒收的皇莊,這股風潮越演越烈,逐漸擴散到山東,某些地方甚至出現暴亂。

宋一鶴、孫奇逢苦勸李榆安撫士紳,暫緩推行新政,否則很難在直隸站住腳,李榆卻怒稱“不推行新政,直隸百姓就要挨餓,我們更站不住腳”,命令河北、山東兩省官府嚴懲鬧事士紳,凡頑固不化者全家驅逐出境,還派人在大明成祖皇帝的長陵立起“千古暴君”的石碑,而最狠的一手便是撤銷順天府,改北京為幽州,徹底切斷了大同聯邦與大明的干係。

端了明國老窩還有意外收穫,李榆有些得意,點點頭說道:“這件事就按農牧部的意見辦,我大力支持!”

“有兩個問題必須解決,其一,開墾土地需要錢,其二,我們缺乏勞力,前者好辦,農商手裏有錢、有農具還有最好的莊稼把式,談好條件,肯定願意來河北辦農場,但勞力從哪找?河北屢經飢荒、瘟疫,人口損失過半,已出現人少地多的情況,老百姓有地種,誰願意去農場幹活?遼東的氣候與日本相似,也應該能種稻米,但人口更少,什麼事都做不成。”都任苦笑道。

大同聯邦發展迅速,需要不斷補充勞力,以前有大批難民湧入不覺得什麼,現在仗打完了,難民紛紛回鄉,勞力不足的問題馬上冒出來——李榆沉思不語,臉又轉向大海。

西鄉佑江這時站在一旁插話道:“總統,日本人多地少,窮困至極,但百姓吃苦耐勞、聰明智慧,又有種植稻米的經驗,大同聯邦可從日本移民補充勞力。”

這位西鄉先生有學問、有擔當,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他想建立東亞聯邦的理想很不現實——李榆轉過臉看了一會兒西鄉佑江,緩緩開口說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但有些事必須一步步來。”

艦隊沿海岸線航行數日到達日照附近,這裏離預設的靶場不遠了,一艘小船從港口駛來,山東統領府贊畫政務紐霍夫登上旅順號報告,聯合艦隊正在加速前進,預計中午能趕到會合,接着又神神秘秘說:“請通報總統,我有要事求見!”

一間寬敞的船艙內,紐霍夫把一封信遞給李榆說道:“總統閣下,這是我剛收到的威廉親王給您的親筆信。”

荷蘭共和國第二任執政奧蘭治家族的威廉二世在信中說:由於荷蘭議會的無知和拖沓,大同聯邦公民一度受到不公正的對待,不過,今後將不會再發生類似情況,在他的親自敦促下,議會終於作出決議——按照對等原則給予大同人民公平待遇,其中包括授予公民權;雙方合作成立聯合歐羅巴公司、聯合阿美利加公司,共同發展海上貿易和殖民事業;支持大同聯邦發展海上力量,並派遣軍官、學者、工匠予以協助。同時,威廉二世提醒李榆,英格蘭人居心叵測,內戰剛剛結束便恢復海盜本性,不僅在海上大肆搶劫各國商船,還企圖壟斷海上貿易,其行為嚴重破壞了海上秩序和自由貿易,基於此,荷蘭與大同的合作必須排除英格蘭。

信的最後寫道,荷蘭與大同相隔萬里,不會有根本利益衝突,但作為世界上僅有的兩個自由國家,都面臨舊勢力的嚴重威脅,兩國應該成為最親密的朋友,共同應對任何對自由的挑戰,同時,萬分期盼總統閣下在適當時候訪問荷蘭!

通譯讀完信,紐霍夫馬上說道:“大同要建立海軍真是個好消息,東印度公司願意向您提供一大筆低息貸款,威廉親王殿下派出的軍官代表團也到了,這位是德-奈特海軍中將,一位經驗豐富而又勇敢無畏的軍人,曾經率領荷蘭海軍擊敗過西班牙和法蘭西艦隊。”

紐霍夫身後一名魁梧高大、藍眼黃髮的軍人立刻上前向李榆敬禮:“總統閣下,我和我的同事非常願意為您效勞。”

荷蘭肯定與英格蘭鬧翻了,想拉我去幫忙,不過英格蘭人確實討厭,不僅挑撥莫卧兒帝國敵視大同聯邦,還阻止我援助廓爾喀,在成立聯合歐羅巴公司、聯合阿美利加公司的問題上也一再拖延,這個夥伴有點靠不住——李榆微笑着向德-奈特還個禮,然後對紐霍夫說道:“感謝威廉親王殿下,我接受他的邀請,不過,英格蘭人也是大同的朋友,我有什麼理由拋棄他們呢?紐霍夫先生,您同時也是大同聯邦公民和官員,我希望您說實話。”

紐霍夫猶豫片刻后回答:“是的,我必須說實話,總統閣下,英格蘭人歷來有稱霸海洋的野心,很久以前便頒佈《航海條例》企圖壟斷海上貿易,甚至不惜以海盜手段破壞海上秩序,爆發內戰後才有所收斂,荷蘭因此有機會發展海上貿易,但也成為英格蘭的競爭對手。內戰結束之後,英格蘭議會便開始討論制訂更苛刻的《航海條例》,據了解,他們很可能禁止所有非英格蘭籍船隻進入其控制的港口,其中也包括殖民地港口,打擊目標毫無疑問是我們。荷蘭面臨嚴峻的海上挑戰,而議會卻消極應對,議長維特先生堅決反對威廉親王組建常備軍的主張,我們國小人少,陸地上還有法蘭西、西班牙的威脅,處境十分艱險,幫助您的目的也是希望在必要時候得到您的幫助。”

荷蘭與英格蘭打起來,大同不可能獨善其身,必須選邊站隊——李榆起身在船艙內來回踱步,過了一會兒停下對紐霍夫說:“我們是全世界僅有的兩個平民建立的自由國家,當然是最親密的夥伴,荷蘭共和國與任何第三國發生衝突,大同聯邦都將予以財力、物力支持,甚至可以幫助你們收容難民、重整軍力,其他的我還能做什麼?”

“把聯合艦隊和聯邦海軍交給我,”德-奈特插話道,隨後臉一紅說道,“總統閣下,您不必多心,海軍是依賴傳統的軍種,沒有三十年以上積累很難成軍,而且還必須經歷戰爭的錘鍊,請相信我一定會還給您一支強大的海軍。”

李榆重新坐下,半閉着眼沉默不語,一陣炮聲傳來,才揮揮手說:“聯合艦隊提前趕到了,今天天氣不錯,我們一起去看看。”

聯合艦隊十幾艘主力艦果然出現在海面,李榆登上艦橋對殖民總局贊畫軍務藤原俊低語幾句,“旅順號”掛起帥旗,率領聯邦艦隊尾隨聯合艦隊向東駛去。

很快一座荒島出現在海平面,附近還停泊着一些小船,兩支艦隊開始減速整隊,各艦哨聲大作,水兵各就各位準備戰鬥。

“總統閣下,您的艦隊裏有英格蘭軍官?”德-奈特湊到李榆身邊,小聲解釋道,“兩支艦隊都採用戰列線戰術,這是我們的特羅普海軍上將首創,不過操作起來非常難,荷蘭海軍還沒普遍採用,英格蘭人倒是學得不錯。”

“聯合艦隊由荷蘭、英格蘭軍官負責訓練,聯邦海軍也基本沿襲聯合艦隊的戰術。”李榆點點頭,大同聯邦收容的海盜不少,但大多是單打獨鬥的料,海戰人才幾乎沒有,武士出身的藤原俊還不錯,也只能算半缸子水,至於杜宏國,近海作戰還湊乎,出遠門肯定乖乖讓出指揮權,這幫人練不出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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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之朔風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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