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節

第462節

聯邦各地還在慶祝勝利,總統府、大都督府的主要官員悄悄入駐大同總統行轅——對清戰爭取得決定性勝利,戰事僉事處即將還政議會,在此之前還須決定聯邦未來的戰略走向,這時,襄理政務那木兒、新任外務部長依塔克帶來一位客人。

山東、直隸戰事平息,西鄉佑江馬上趕到大同,但沒直接找總統府、總理府,而是去大同大學講學數日。老先生學貫中西、雄辯如流,迅速引起大同各界關注,還應邀到議院發表演說,他所主張的建立東亞細亞聯邦共和國構想也被普遍認為是東亞未來發展的趨勢。那木兒聞訊專程拜訪老先生,這時他才拿出王昉的推薦信,那木兒連連道歉,拉上剛從喀爾喀調回中樞的依塔克陪他遊說總統府。

“久仰先生大名,本應先行拜訪,無奈政務纏身,在下向先生賠罪!”殖民總局局長沈守廉回大同述職,向總統府提起過西鄉佑江,李富貴、陳奇瑜聽說貴客臨門親自出二門迎接。

“在下讀過青山先生的《北行錄》,親身一游才知道大同聯邦果然非同凡響,乃東亞數千年之大變局也,諸君好才識,在下才應登門求教。”西鄉佑江答道,這趟大同之行確實令他大開眼界,大同聯邦官少衙門小,行政成本極低,卻利用民間力量控制住最基層的市井、村莊,沿途水利完善、道路寬闊,以風車、水輪提供動力的工廠隨處可見,民間秩序井然、交易活躍,百姓雖不富足,卻對未來充滿信心,這個年輕國家如此充滿活力,他的信念更加堅定了。

雙方進入大堂互行漢禮入座,西鄉佑江微笑道:“眾曰大同‘去漢化’,欲脫華夏而入夷狄,此言虛也,大同漢風依舊,盡顯中華禮儀之邦氣象。”

“此言不虛,大同聯邦族群眾多,搞華夷之分必定大亂,唯有實行‘同族異俗、吾族公民’才能拋棄以四方為夷狄華夏為中國的悖論,從而使各族相互認同融為一體,不過我們‘去漢化’並不是全盤否定,不管是漢學還是外邦之學,只要有利於民富國強,我們便取而用之。”李富貴嚴肅地答道。

“青山先生高論,在下嘆服,事實上日本也想擺脫漢學束縛尋找一條新的發展之路,不過這似乎不容易,”西鄉佑江起身向李富貴深施一禮,摸出一張報帖說道,“今天的《實學報》有些特別,這篇《西征乎、南下乎?》的文章請兩位先生一覽。”

報帖透漏總統府有意放棄南下,轉而仿效蒙古西征羅剎,文章認為此舉不僅置數千萬南方人民不顧,而且純屬耗費國力妄取禍端,號召公民支持大軍南下完成國家統一大業——總統的信才到兩天,怎麼就傳出風聲了?一定有人泄露消息,李富貴看罷皺起眉問道:“西鄉先生以為如何?”

“青山先生應該知道蒙元世祖皇帝為求大一統而‘行漢法’,蒙古因此分裂,立國不足百年便敗逃大漠,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南方漢人數以千萬計,他們可以不要自由但甘心接受皇帝奴役,大同如何推行新政?如果強行改制要打多少仗,流多少血?最後的結局又能如何?西征也同樣不可取,羅剎國,邪惡野蠻之邦也,大同耗費國力遠征萬里,且勝敗難以預料,恐怕得不償失呀!”

西鄉佑江瞟了眾人一眼,提高聲調繼續說道:“在下不才,以為向東發展才是上策,海洋廣闊蘊含無數財富,西班牙、葡萄牙縱橫海上一舉成為強國,荷蘭也憑藉航海優勢富國富民,所以大同未來的機遇在海洋,當前最要緊不是西征、南下,而是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奪取海洋利益。”

“在下遍觀中外史書,除泰西羅馬國之外,凡陸上強國無一能同時成為海上強國,海軍太花錢,堅船利炮要靠銀子堆,而且沒有幾十年練不出強兵,我大同至少在目前只考慮與泰西諸國分享海洋利益。”李富貴微微搖頭,建立海軍的意見沈守廉也提過,但總統府、總理府都不贊成。

西鄉佑江揮手說道:“如果建立東亞細亞聯邦共和國就情況不同了,日本漢化不深,且國小民貧,只要推行新政改善民生必能萬眾歸心,以大和民族之堅韌不拔和對海洋的熟悉,最多二十年一支強大的聯邦海軍必定稱雄海洋。”

陳奇瑜笑起來:“貴國太窮,總統說過日本的問題還須自己解決,我們只能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事實上日本向山東、琉球、台灣移民不下二十萬,我們已經做了不少。”

西鄉佑江搖搖頭,站起身大聲說:“日本雖窮但也有尊嚴,我不是來乞求的,而是衷心贊成《大同憲律》,期望大同聯邦與日本共同建立一個繁榮強大的自由國家,你們固執己見也罷,我請求面見總統。”

“可以,總統在北京,你去見他吧。”陳奇瑜冷冷答道。

西鄉佑江鼻子哼了一聲,扭頭就要走,那木兒、依塔克急忙起身把他又扶回座椅。

“西鄉先生,您說的也許對,但大國有大國的難處,許多事要一步步來。”李富貴安慰道,這時,總統府掌書記薛宗周稟報,副總統巴圖爾、領參議院事鄂爾泰、總理政務吳牲率眾官員出城迎接清國鄭親王濟爾哈朗、英郡王阿濟格一行,現已到達行轅門口,李富貴點點頭,又向西鄉佑江說道:“我們不把先生當外人,這幾位清國王公也是自己人,先吃頓飯,然後一起參加僉事處會議,請先生也指點一番。”

西鄉佑江有些猶豫,那木兒笑着勸道:“西鄉先生勿多心,大同聯邦只有陽謀沒有陰謀,您聽聽也無妨。”

客人被接進正堂,酒席已經擺好,眾人互相引薦一番后入座,巴圖爾首先朗誦一段宋代大儒張載的《西銘》,然後說——“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凡天下生民皆乃同胞,天下萬物皆乃同類,大同與大清如今是一家人,應該彼此信任彼此關心,故此聯邦政府恭請鄭親王就任領參議院事務,平章軍國事務,英郡王就任大都督府左都督同知,協理大都督府事務,同時大舉援助遼東,力爭在最短時間內幫助滿洲同胞重建家園、改善生活。

剛過門就受重用,大同就是比大清爽快——濟爾哈朗、阿濟格心滿意足,發誓詛咒要忠於聯邦,西鄉佑江忍不住打量巴圖爾,這個蒙古人真有學問呀,連民胞物與的道理都懂,其實巴圖爾早就學會找槍手寫發言稿了。

酒宴開始,大家邊吃邊談,大同官員一直將濟爾哈朗等滿蒙王公視為清廷的溫和派,濟爾哈朗等人也始終認為大同是與滿人沾親帶故的大部落,雙方推杯換盞互相吹捧,不一會兒就打得火熱。

阿濟格想把多鐸的存錢弄到手,悄悄向勒克德渾打聽如何打官司,可惜勒克德渾雖然早來幾個月卻對律法稀里糊塗,阿濟格有點失望,幾杯酒下肚就缺心眼,指着西鄉佑江說道:“日本不就是倭國嗎,我父汗年輕時還差點去朝鮮,聽說你們很窮,當兵的不發軍餉只管一天兩頓白米飯,是這樣嗎?”

西鄉佑江面露慍色,過了一會兒才答道:“日本山多地少、災害頻繁,又兼租稅畸高,百姓辛辛苦苦耕種稻米,卻只能以雜糧、鹹菜充饑,每年多有老人、孩子餓死,不過,我們從不放棄努力,日本總有一天會成為富裕之地。”

那木兒急忙打圓場:“西鄉先生勿怒,英郡王喝多了,總統曾經說過我們有一口飯吃就不能看着鄰居挨餓,我們會幫助你們的。”

“西鄉先生,你是大才呀,我完全贊成建立東亞聯邦,也贊成建立聯邦海軍,但羅剎國還是要打,西征沒你想的那麼難,我就能把羅剎鬼打得滿地找牙!”巴圖爾一身酒氣湊到西鄉佑江面前敬酒。

“西鄉先生,日本氣候嚴寒也能種稻米嗎?稻米畝產有多少?據你看,直隸、遼東能否種稻米?”李富貴在酒席上一般不說話,這時也來了精神。

西鄉佑江喝得滿臉通紅,想了想說道:“日本也種小麥,但產量很小,主要還是種稻米,按漢斗算畝產一石左右,好的水田能達到兩石以上,我們的稻米比較耐寒,有水就能種,直隸應該沒問題,遼東必須先試種才行。”

農牧部長都任原為明國榆林兵備道,大同立國后長期在西北任職,期間果斷下令缺水地區移民退耕,並大力興修水利拓展良田,政績顯著被超擢提升到中樞,他最頭疼如何提高北方糧食產量,這時開口說道:“京畿水澤環繞最適合種稻米,可惜世祖皇帝以‘天子守國門’為由建都北京,以致大片土地無法耕種,如今京師人口百萬,推廣耕種稻米就必須疏散百姓,不好解決呀!”

李富貴揮揮手:“不顧實際情況建都北京,每年從南方漕運四百萬石糧食養活龐大的朝廷,這種勞民傷財的蠢事我們不做,農牧部立刻派人實地考察,擬定章程試種水稻,能行就大膽干,什麼‘天子守國門’,守住了嗎?扯淡,撤了順天府,把京師人口向沿海遷移,天津衛升格天津府。”

濟爾哈朗目瞪口呆,如此大事換大清朝廷非得吵幾年,大同竟然一頓飯的功夫就決定了,這也太快了點吧,他趕緊說道:“還有一件大事,京畿和山海關的綠營軍都被集中到密雲看管,十多萬人呀,吃飯就是一筆不小的花費,總統托我帶個話,這些人如何處置要儘快拿出個法子。”

這個有點難,綠營均源自明軍,其中多是光棍無賴,除了當營混子不懂營生,放了他們會去當盜匪,安置他們又需要大量錢糧,還得派人傳授謀生技藝,議院不願出錢,政府不願多事,而大同軍以公民兵為主,打完仗各回各家,也無法收容俘虜,聯邦政府拿這幫爛兵頭疼,往往縱容前方將士殺人了事。

工建部長王天相建議道:“以前大同、宣府明軍逃到關外,被編成輔兵營修路、蓋房子,不留神就建起個包克圖,這幫人也練出手藝能掙錢娶老婆,再也不禍害百姓,多倫諾爾到盛京之間還沒有路,能不能把綠營兵趕到關外修這條路,我們管吃住還發工錢,好好乾獎勵,偷奸耍滑嚴懲,想逃跑活該喂狼,不信他們不聽話。”

“好主意,老王,你牽頭辦這件事,以後抓到的漢軍都照此辦理。”巴圖爾拍着大腿說道。

“老帥在蕪湖還圍着二十多萬綠營兵呢,你打算把他們也趕到關外?”吳牲淡淡一笑問。

“我們不養閑人,大不了都放了,隨他們在長江以南禍害。”巴圖爾答道。

吳牲鼻子哼了一聲,轉臉對眾人大聲說:“天下一統民心所向,長江以南豈能棄之,我軍南徵兵力不足,正好可用降兵補充,我們應該准許老帥收編綠營揮師南進。”

南下還是西征?眾官員交頭接耳議論起來,鄂爾泰皺着眉說道:“現在不談這個問題,過一會兒召開僉事處會議,各部院主要官員全部參加。”

天色漸漸暗下來,眾官員進入行轅大堂,剛才酒桌上放肆的樣子全然不見,一身酒氣也沒了,全都官服整齊地安靜坐下。

薛宗周首先講解當前形勢:喀喇沁、西拉木倫河、老哈河及遼東的蒙滿同胞衷心擁戴總統,已按照聯邦政府的部署着手改制,沙爾哈達到達寧古塔之後,虎爾哈、瓦爾喀及黑龍江各部也紛紛歸附,關外局面平靜無仗可打;直隸、山東有少量士紳、盜匪作亂,但在我軍與八旗軍打擊下覆滅在即,兩地目前正全力防治大疫並準備夏收;長江兩岸,孫伏虎所部水師與林飛魚的武昌水師會合,徹底切斷了長江航道,江北的還有些復辟分子作亂,張鼎正協助准塔全力剿殺,趙吉的援軍趕到后應該能迅速平定,江南的洪承疇、博洛目前還沒有明確表示歸順,估計是打算討價還價,武昌總督李槐已趕到蕪湖與其聯絡;浙江,方國安在寧波響應局部共和,我軍與張存仁所部趁勢光復浙江全境,魯王殘部逃往舟山,卻被盤踞於此處的福建明軍擊敗,魯王下落不明;福建的紹武皇帝遷往廣州,廣西巡撫瞿式耜誅殺自立為監國的靖江王之後與兩廣總督丁魁楚在肇慶擁戴桂王為帝,目前殘明有兩個皇帝,一個在廣州,一個在肇慶,年號各為紹武、永曆,雙方都以正統自居,相互衝突不斷。

“一群廢物,這種時候還內訌,不理他們了,察貴,你接着講解。”鄂爾泰不想聽了,擺擺手輕蔑地說道。

從西域回來的提塘所主事察貴站起來,擺開一張地圖開始講解西部軍情。

西域軍民連年奮戰,不僅遏制住羅剎盜匪東侵,還將防線推進到鄂畢河,但畢竟實力有限,羅剎國大兵壓境之時,被迫將哈密、吐魯藩、烏魯木齊、阿克蘇、伊犁、塔城等各衛所的大量青壯西調,由此造成後方人力枯竭,農牧、工商受到重挫,無法為前方提供足夠的補給,吉爾吉斯人是盟友,大同聯邦有保護義務,但我軍推進到巴爾喀什湖就是極限,與敵接觸后只能後撤,西域底子太弱,沒有聯邦的支援難以自保,大統領巴圖、布政使馬奇、提督阿薩里聯名請求儘快發動西征,徹底消弭羅剎國大患。

年輕的察貴在西域磨練幾年,明顯成熟了許多,軍情講解有條不紊,還讓隨從把幾樣兵器放在桌上,輕蔑地舉起一桿火銃說道:“羅剎兵更像土匪,主要靠搶掠補給,而且戰陣散亂裝備落後,只有少數人披甲,火炮不值一提,火繩銃是他們最厲害的傢伙,但笨重粗劣還沒有銃劍,我軍若以精銳征討必勝無疑。”

吳牲陰着臉說道:“既然羅剎鬼不堪一擊,那就更應該揮師南下,天下一統之日再西征也不遲,蕪湖的老帥也是這個意思。”

“天下一統好啊,但南方必須全面改制,漢人在參眾兩院的議席也維持不變,吳鹿友,你同意嗎?”巴圖爾咯咯笑起來,盯着吳牲繼續問道,“如果南人頑固不化、起兵作亂,你打算派多少官吏、軍隊去南方維持秩序?”

“巴圖爾,你懂什麼,錯過南下的大好戰機,總統饒不了你!”吳牲不屑地回答。

巴圖爾還是一副笑臉說道:“我沒讀過書,可並不傻,總統不回歸化就表明了態度,你們變相復辟辦不到!”

“漢人不難打,就是太難纏,不管他們了,副總統,我們八旗願意出兵西征。”阿濟格聽到打仗就興奮。

大堂內熱鬧起來,主張南下的官員與主張西征的官員吵成一片,鄂爾泰猛拍桌案,站起來向巴圖爾怒喝:“副總統,請注意言辭,這裏沒有胡漢之分,只有聯邦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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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之朔風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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