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夢醒時候

次日下午三點的時候，許江槿的車就開到了穆初安的居民樓下。

穆初安打開車門進去的時候，只看到許江槿冰冷的側臉，她將視線移回來，然後系好安全帶。

許江槿直視前方，眼睛卻透過後視鏡，微微打量她的臉色，最後，出聲道，“別怕。”

穆初安有些愣愣地看着他，然後迅速別開臉，她的左手拇指壓在右手拇指上，開始不停地搓動。

誰知許江槿卻騰出一隻手，覆上了她不停轉動的手掌。

感受着手背上傳來的溫度，穆初安突然屏住了呼吸，身子像個木偶一樣，一動不動。

直到許江槿又說了句，“別怕。”穆初安才應了聲。

一路無話，許江槿打起方向盤，朝目的地駛去。

等車子駛進醫院的時候，林清謠和高晨已經等在那了，遠遠看去，兩人似乎有些爭執。

許江槿停下車，帶着穆初安走過去。

“謠謠，你怎麼了？”穆初安拉過她的手，走到一邊，看看她，又看看高晨，總覺得他倆之間有事情。

“安安，你怎麼不告訴我，你的主治醫生是他啊。”林清謠皺起眉頭，看着同樣一臉無奈的高晨。

穆初安一時摸不着頭腦，“到底怎麼了？”

林清謠微微垂頭，髮絲從耳邊滑落，她壓低聲音，說“我倆高中的時候是同學，我跟他表白，他沒同意，第二天直接出國了。”

三言兩語，穆初安還是聽出了其中的心酸。“謠謠，你的過往居然還有這麼一段傳奇。”穆初安的語氣故作輕鬆。

林清謠點點頭，“你可不知道，剛才看到他的時候，我差點拿高跟鞋呼他臉上了。”

穆初安立馬按住她蠢蠢欲動的手，出言勸到，“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林清謠的胸脯起伏的很厲害，表白被拒絕的這麼直接，換做是誰，心裏都會難受的吧。

穆初安不知不覺間，就想到了許江槿，不由得嘆了口氣。

隨後，穆初安拉着林清謠回來，朝他們說，“不好意思，一點私事。”

許江槿沒有吭聲，高晨搖頭表示無妨。

“走吧，還有手術。”

“好。”穆初安拉着極不情願的林清謠跟在高晨身後，而許江槿則跟在穆初安的身後，經過昨天，他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此時穆初安已經換好了病號服，她的臉色本來就蒼白，如今換上淡藍色的病號服，整個人就像沒有一絲生氣一樣，許江槿的眸色深了又深。

沒多大一會兒，高晨就領了個洋醫生進來，指着他們說了些什麼，然後又對穆初安說，“這位是詹姆斯教授，你的主刀醫生。”

穆初安朝他點頭致意，“你好，詹姆斯教授。”

詹姆斯揚眉，然後托起穆初安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了一個吻，“你好，美麗的小姐。”

穆初安微微一笑。

“現在我們可以去手術室了嗎？美麗的小姐。”

“當然可以，謝謝你，詹姆斯教授。”

“哦，不用客氣。”詹姆斯聳聳肩，臉上掛着笑容。

高晨站在一旁，對她說，“別緊張，睡一覺就過去了。”

穆初安點點頭，她一直暗示自己不要緊張的，可是心跳似乎更快了，她有些泄氣。

突如其來的薄荷香氣，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許江槿就已經拉起了她的手。不知怎麼的，她好像平靜了許多。

“別怕，有我。”只有四個字，許江槿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處，那裏的心跳很平靜，她靜靜地感受着，心跳也逐步恢復平靜。

穆初安點點頭，起身經過林青謠身邊的時候，她突然朝她抱了過來，“安安，你一定要好好的。”

“嗯。”穆初安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後還是高晨開口，“別整的跟生離死別一樣行不行。”

林青謠偷偷的的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有些哀怨的眼神朝他看來，高晨縮了縮脖子，示意穆初安跟他過來。

直到躺在病床上的剎那，穆初安才覺得一切都變得真實起來。

“要開始打麻醉了，別緊張。”高晨熟練的將藥水注入針筒，旁邊還站着許多醫生和護士。

穆初安瞧着針筒里的藥水，突然開口說，“給我打全身麻醉吧。”

高晨看了看她，然後點點頭。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許江槿始終坐在手術室外，一動不動，只是交握的雙手顯示出他的緊張。

相比之下，林青謠就顯得浮躁了許多，她有些不耐煩的抓了抓頭髮，不時的看看時間，又看看手術室還亮着的燈，因為穿着高跟鞋，她又不敢來回走，怕吵着他們，於是神經高度緊繃。

“她會沒事的。”許江槿出聲安慰她。

林青謠嗯了聲，沒有再說話。

直到後半夜，手術室的燈才暗下來，許江槿和林青謠同時起身。

詹姆斯率先走出來，高晨緊隨其後，身後還跟了一群醫生護士，他回頭交代了兩句，身後的醫生隨後離開，接着，他走到詹姆斯面前，將口罩取下，眉宇之間疲憊異常，“教授，您辛苦了。”

詹姆斯搖了搖頭，“那你們先聊，我去休息一下。”

高晨點點頭，“教授，您請。”

詹姆斯走後，高晨才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剛抬頭，就看到兩雙發紅的眼睛，像盯着小綿羊一樣盯着他，好像只要他說了不好的消息，他們就會吃了他一樣，他不驚嚇了一跳，“你們幹什麼？”

許江槿問他，“手術怎麼樣？”

高晨看了他一眼，眉頭突然就皺了起來，許江槿心下一緊。

高晨見他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樣，心裏狠狠地舒了口惡氣，“哈哈，瞧你緊張的樣子，手術很成功，等轉去加護病房，你們就可以去看她了。”

許江槿高懸的心這才落回了遠處，可是在看着高晨笑嘻嘻的模樣后，接又說到，“最近膽子見長啊。”許江槿眉毛上挑，如果不是看在他過度勞累的份上，他鐵定將他扔出去。

這時林青謠卻沒有沉住氣，她上前一步，“高晨，你居然拿安安的事耍着我們玩，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說到底還是女人，林青謠的眼睛剎那間紅的像兔子，泫然欲泣，終於是忍不住跑了出去。

高晨一時之間不知所措。這時許江槿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出去看看吧，一個女孩子也不容易。”高晨看了他一眼，說，“她在303病房，你去看看她吧。”

許江槿點頭，見高晨出去后，才獨自一人去了303。

他站在走廊上，好半晌才推開病房的門。穆初安還躺在病床上，有護士正在幫她掛點滴。

“她怎麼樣了。”許江槿走過去，坐在病床邊，見她呼吸還算平穩，就放下心來。

“沒事，穆小姐因為在手術過程中，要求注射了全身麻醉，所以昏迷的時間會長一些，不用太擔心。”說完，護士又想起來什麼，“對了，穆小姐以前似乎注射過大量的鎮靜劑，這對身體的傷害很大，高醫生讓我告訴你，建議穆小姐以後不要在進行注射了，以免落下什麼病根。”

許江槿有些不可置信的抬頭，心臟開始猛的下沉，但還是應了聲。護士聽到他的應允後點了點頭，又囑咐了幾句后，才離開。

病房內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許江槿屏住呼吸，伸出的右手有些顫抖，他有些僵硬的伸向她的左手，輕輕地將她的衣袖往上拉，露出的是雪白的手臂以及那一個又一個泛着青紫的針孔，盤亘在雪白的肌膚上，異常刺眼。

許江槿心臟開始不規則的鈍痛起來，他的瞳孔縮了又縮，最後雙手頂着額頭，嗓音低沉到嘶啞，“初安，這麼多年，你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穆初安這一睡竟睡了一天，許江槿從昨天夜裏一直守到今天中午，始終坐在她床邊，連位置都不曾挪動過，期間高晨和林青謠來過兩回，勸他回去休息一下，可許江槿只是搖了搖頭，高晨最後沒有辦法，才使用蠻力將許江槿按在了一邊的沙發上，許江槿半躺着看他，高晨就瞪他，“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一點形象也不要了？要是穆小姐醒過來，看到你這幅樣子，不得又嚇暈過去。”

高晨覺得不過癮，但是看他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又不忍心，他嘆了口氣，“別擔心了，她現在只是處於一個深度睡眠的狀態，一時半會是醒不了的，在耐心等等吧。”

“不是應該麻醉藥效過去她就會醒過來嗎？”

高晨想了想說，“在心理學的角度解釋來說，這是一種主觀意識的逃避，她將自己封鎖在一個特定的空間裏，等她想通了，自然就能蘇醒過來。”

許江槿沒有說話，眼神悠悠地朝穆初安看去，她的臉色蒼白到毫無生氣，高晨不了解她的過去，他卻是知道的。

“我想睡會兒了。”許江槿看他，言外之意就是你可以走了。

高晨眼角抽搐，盯着他看了許久，末了仰天長嘆一聲，“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才遇見你這麼一個人。”

許江槿嘴角勾了勾，沒有再說什麼。

高晨一臉痛心疾首的出去后，許江槿仰躺在沙發上，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那一年炎炎夏日，夏花盛放，他們都還是十八歲的模樣，他因生性淡漠，自小便是極其優秀的存在，在旁人眼裏更是天之驕子，讓所有人望而卻步。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偽裝開始慢慢褪去，他甚至學會了發自內心的微笑和生氣。

而突然闖入他生命中的那個人，讓他體會到了這世間最美好的喜怒哀樂，讓他忘而不得。

那一天，記得是下了多日的陰雨突然轉晴的一天，他照常拿了資料，準備回去，雖是大二，但是作為許家的獨子，十八歲就是到了該承擔一切的年紀，沒有任何人會去幫他，手中的資料沉甸甸的，亦如他的心。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抬頭看了看天，陽光有些強烈，刺的他只能迷着眼睛，被雨沖刷過的世界有種難得的清新，身心在這樣的環境下，有種片刻的舒適。

突然有人叫他。

許江槿斂下心緒，眼睛有些不適應的盯着眼前的人，因為微眯着眼睛，顯得有些慵懶。

是一個女生，長的挺漂亮，但卻有一些眼熟。這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待到眼睛適應了時，他的慵懶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冷漠。

女生有些害羞，他突然就明白了一切。他開口說道，不留一絲餘地。“如果你是想向我傾訴你的心意，不如去找別人，如果不是，那樣最好。”他對這種事一向沒有什麼耐心。如果換做平常，女生定是會被他這副樣子氣走的，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女生對這話卻絲毫不在意。

只見女孩兒大大方方的朝他笑，她說，“你不記得我了嗎？”女孩兒笑起來時很好看，眼睛彎彎的像月牙一樣。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對話。

這許多年來，每每回憶起的竟都是夢中那張略顯稚嫩，卻自信美好的臉。

可是後來，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消失不見，自那天之後，他與她的聯繫，竟一夜之間全都斷了。

那天，他抱着她遞來的盒子，他從來沒見過她哭的那麼傷心，那時候他的心就像是被利劍穿過一般，生疼。原來那就是喜歡。他喜歡穆初安，喜歡到可以日新月異，海枯石爛。

當時江微問他，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他當時想了想，腦海中突然就竄出了穆初安的臉，一剎那，他的心就像吃了蜜一樣甜，他說有，他還說，等畢業后就帶回家給你看看。可是話音未落，他剛轉頭就看到了穆初安站在那，她臉上的悲傷清晰可見。

許江槿想拉她，可是她將盒子遞給他的時候，哭的不能自已，她說了太多，可是他聽清的卻只有一句，她說讓他不能忘了，曾經有一個叫穆初安的女孩兒那樣的喜歡過他。說完后，她就走了，像是他的世界裏她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時候，他只知道她叫穆初安，可是所有的事情他都一無所知。她的父母是誰，她的家在何處，甚至於她的喜怒哀樂都一無所知。原來這些年，他只看到她對他的好，而他卻從來沒在去意過她的生活。

第一次許江槿方寸大亂，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