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五策定秦嶺 下
在大周的官方輿圖上,八百里秦嶺被分為東中西三個部分。
單論面積的話,秦嶺西部和秦嶺中部大體相當,都超過秦嶺東部不少。
截止聖熙三年六月,被改名為秦嶺公中的管理機構已經將秦嶺東部的主要村寨納入控制,南山堡附近的所有聰明人都在想辦法,以期全面控制秦嶺東部。
相隔不久,李毅夫親臨拐子山口,標誌着從秦嶺東南麓興起的這股勢力已經不滿足於佔據中部秦嶺的幾個關鍵位置。
東主大人在拐子山口待了幾天,仔細地查看了這個橋頭堡周圍的地勢。他向南順着漢江支流走過十幾里,還順着北面偏東的小河走過幾十里。
接下來是順着另一條小河向西北出發,查探秦嶺中部的溝谷山道。
臨出發前,李毅夫已經和熊成文等人議定了一個初步方案,目的便是全面控制秦嶺東部,並且以較為和平的方式打擊秦嶺中部土民和土著的抵抗信心。
秦嶺山民是指服從公中管束,並且納入戶籍的一部分人。
秦嶺土民是指不服從公中管束,但沒有明面上抵抗,和秦嶺公中保持着商貨交換的秦嶺原住民。
秦嶺土著嚴格意義上是種蔑稱,指的是堅決不和外界接觸、缺少糧米鹽醬寧可開搶也不做生意的秦嶺原住民。秦嶺土著群體往往進山超過百年,甚至有的祖上是唐末時候進山的。
圍繞民生、治安、分化瓦解、收稅等一系列問題,李毅夫讓隨行的公中職員暢所欲言。
鄧宇順首先發言。
他覺得應該模仿秦嶺東南麓那些飛速發展的核心村寨,建立管理機構時將管人權、管事權、管財權、兵權、諫議權分開,讓掌權的那些人分別對公中的某個部門負責。如此可起到很好的分權作用,有利於南山堡對下屬村寨的實際控制。
然後是熊成文。
熊成文的立意就明顯比鄧宇順高。他着重提出,公中應該構建一個分級體系,用來將各項事務匯總,不然南山堡有多少人都得累死,而且反應速度也很要命。
熊成文提出了一個名為“堡-村寨-壘”的方案,排名按照規模。其中堡和壘具有一定的軍事作用,大多建在交通要道和關口。山腳河邊的定居點叫做村,山谷溝嶺的定居點叫做寨。
東主大人再次震驚所有人的眼球,提出了所謂“穿針引線”計劃。
名字起得很唬人,其實李毅夫的方案就是漢江沿線經濟大開發。漢江的通航條件雖然很差,但南山堡控制的地區恰好在漢江下游的北面,還是能夠走小船到明月集的。
李毅夫打算在漢江沿線建立一個個商棧,商棧就是針眼。從這些商棧出發的商隊、游商和腳商向北扎入秦嶺,就是一根根的針。從漢江邊上的商棧順水而下,用秦嶺樣目繁多的特產參與明月集的貨品大交換,這就是將一切連起來的“線”!
胡繼翔先是大大吹捧了一番東主大人計策高妙,他難以望其項背之類的,便提出了一個看似荒唐迂腐的計劃:
將南山堡的蒙學鋪到公中能夠全面控制的村寨,用孩童的未來吸引反抗勢力來投!
其他人不以為意,大都以為胡繼翔腦子有問題。只有李毅夫和熊成文渾身一震,結合炎黃大地的千年教化想到某種關聯,對視點頭。
分權、構建體系、發展經濟、推廣蒙學,這四個方案和張萬里提出的“從外部引入更多衣食無着的可憐婦人,給秦嶺男子婚配”的羞恥方案一起,在許多年後被稱為奠定秦嶺根基的“秦嶺五策”。
當然了,暗中默許、鼓勵甚至指使大量人販子向南山堡提供大量婦女的到底是誰,熊成文等人心裏是有數的。但沒辦法,誰讓張萬里在公中排第一位呢,東主大人的黑鍋他不背誰背!
七月九日,李毅夫身着重甲,帶着親衛來到了南寬坪村。
南寬坪村位於兩處山口封鎖的一段東西走向的空地上。兩處狹窄山口的直線距離是十里左右,中間的空地沿着小河,成蜿蜒扭曲狀分佈。
“這裏有寶貴的平地和山地,建小水壩也比較容易。北面是溝谷川嶺,南面是重疊高山,真是建堡駐兵的好所在!”
東主大人如此評價南寬坪村這個地方,倒也十分貼切。
深夜時分,霧濃露重。南寬坪村位於秦嶺深處,周圍的山嶺卻出奇寂靜。
靠着對山溝小路極為熟悉的嚮導的帶領,兩千多手執破刀、爛槍、削尖木棍、鐵叉的土民和土著悄然包圍了還未建成的小小營壘。這些人手裏最好的東西,應該就是背上背着的自造弓箭了。
“終於來了……”
李毅夫聽着外面的喧鬧,自言自語道。旋即翻身下床,披上總重超過六十斤的多層鋼甲,“噔噔噔”地走上烤制大木建成的寨牆。
低劣火把散發著難聞味道和濃煙,南寬坪村附近的霧氣被蒸騰出幾個大洞。
從東部秦嶺跑到中部秦嶺、堅持和李毅夫作對的檊黑子露面。他身高八尺,皮糙肉厚,腳大脖子粗,以講義氣聞名大半個秦嶺。
吃過箭雨大虧的檊黑子被十好幾個木牌盾牢牢保護着。他和周圍的親近弟兄靠近到五十米之內,揚聲大喊道:“洒家便是檊黑子,還請李天王現身說話!”
靠右的木牆上,鐵甲親衛向左右分開一個空隙,身披重甲、頭戴鋼盔面甲的李毅夫現身,引起一陣騷動。
只聽李毅夫大聲道:
“檊黑子,你從秦嶺東部跑到秦嶺中部,還想跑到哪裏去?還不快快投降,本東主以個人信譽擔保,饒你不死!”
隔着面甲說話,李毅夫的聲音尤為低沉,蘊含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檊黑子以兩千多人包圍了李毅夫不足三百人的隊伍,照理說十拿九穩才是。
但檊黑子看着營牆上淡定如一、面露譏諷的披甲內丁和鐵甲親衛,突然心中打突,開始懷疑自己能否實現預定的目標。他狠狠一抱拳,大聲說道:“李天王家大業大,何苦為難我們這等窮困沒見識的山民。”
“只要李天王簽下契約,保證不再向西推進,在下絕不為難,立即帶人退走!”
長期標榜自己講信用還是很有用的。檊黑子便是一例,他堅信,只要李毅夫簽字畫押,秦嶺中部便可以平靜好久。
李毅夫眉梢一挑。果然如情報中說的一致,這個檊黑子富有頭腦,任他一直鬧下去,很可能成為腹心之患!
檊黑子帶着的亂糟糟的一群人居然開始起內訌。有幾個頭目不同意簽訂契約後撤走,非要拿下李毅夫的人頭,然後將南山堡附近劫掠一空。
鐵甲親衛和披甲內丁看到之後,心中僅有的猶疑和緊張頓時消散。在江南見過不止一次,但凡對面的人自己不團結,多少人都是無用的!
李毅夫拍着手掌,哈哈大笑幾聲,指着檊黑子說道:
“卧榻之旁,豈容爾等酣睡!土民和土著若是不服從規矩,本東主要耗費多少錢糧、山勇和職員,才能保證秦嶺山民活得穩當?!”
“只要跟着本東主走的,都有一口飯吃。你們窮困,老子帶你們賺錢。你們沒見識,老子讓你們的娃娃上蒙學。不想跟老子走也行,只要退到漢江以南,本東主決不為難!”
“你檊黑子居然異想天開,想讓老子簽下契約服軟?那樣的話,本東主和秦嶺公中還有何顏面!既然你不敢打,那本東主便動手了,擂鼓!”
簡陋的塞門土車被拉開,沉重的實木大門被打開。披甲內丁從營壘內部抬出木橋搭上壕溝,熊成武和成江湖率領鐵甲親衛爭先恐後地沖了出去。
營壘前響起一陣慘叫驚呼聲。檊黑子這兩千人的側后也立時騷亂,原來是井新義帶着一支極講求近戰配合的新式部隊沖入人群!
集結來攻的土民和土著武器太簡陋,幾乎無法對身披鐵甲的親衛造成有效殺傷,營牆下的戰局呈一邊倒。
井新義因為一直在秦嶺里打滾,才得以率領“殺手隊”這種全新編製的特殊隊伍。
以三人為一個單位,刀盾手保護隊友,槍矛手突前殺敵,剩下的一位手執長柄斧、連枷、骨朵、鏈子錘和狼牙棒等重武器近身肉搏。防守、進攻、肉搏相結合,可以在山嶺間進退自如,這便是三人版“殺手隊”的厲害之處。
很難得的地方在於,殺手隊不僅簡便易學,降低了對單個士兵武力和經驗的要求,還可以隨時補充新兵。承受傷亡后更是可以隨時調整,怎麼著都能湊和着擺出陣型。
還不到半刻鐘,沒死多少人的來犯之敵便全面崩潰,哭爹喊娘地奔逃投降。雖然沒死多少人,但架不住傷亡比太可怕,土民和土著在二十多比一的生命交換面前,很快失去了抵抗的勇氣。
想換身衣服逃走、以後繼續跟李毅夫作對的檊黑子被手下人出賣,在抵抗中受了重傷,很快被抬到李毅夫身邊。他要求跟李毅夫小聲說幾句話,李毅夫見他毫無抵抗之力便答應了。
只聽檊黑子虛弱地說道:“你若想當京東東路那般的大戶豪強,我檊黑子壓根兒不會與你作對。”
“可你在秦嶺開礦、練兵、辦學、建堡、定製……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我壓根兒不敢想!老子祖上來到秦嶺已經百五十年,老子不想見你害死所有人,秦嶺山民應該活下去!”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為了自己的野心,葬送十數萬秦嶺山民的性命!”
秦鍾和楊建川正在收拾戰場,尾隨追擊。大牛正在配合成江海、趙伯抓人,抓南寬坪村出賣李毅夫情報的幾家新山民。熊成文和鄧宇順忙着安撫放下武器、蹲下投降、被皮子條綁上的土民和土著,這兩位加起來都沒有胡繼翔隨便說兩句好使。
李毅夫收回目光,微微欠身道:
“我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你說的也不錯,沒有人活該去死,我會讓跟隨我的秦嶺山民儘可能活下去的。”
“好好給他治傷!”
心神震動的檊黑子被抬下去。李毅夫走到被抓的幾家人面前,無奈地說道:
“想保住自家的地位也罷,不想被秦嶺公中壓榨盤剝也罷,總之你們犯下了大過。本東主帶着三百人,冒風險擊潰檊黑子是做給秦嶺中部所有土民、土著看的。”
“把你們全家人扔到礦窯當苦力,也是做給所有人看的。押下去!”
被軟木塊兒堵住嘴、猶自掙扎唔唔的幾家人被帶下去,他們將過上很長一段時間的礦窯生活,如果身體能夠撐那麼久並且沒有在礦難中傷亡的話。鄧宇順等公中職員這時才發現,東主大人從江南回來之後,越來越有上位者的手段和氣質了。
然後李毅夫叫過來成江海和趙伯,大大表揚了他們在幾十天之內的飛速進步。
趙伯和那樹森不再凡事親力親為,而是咬牙分權,提拔年輕人幹活兒。再加上成江海的通力配合,三人很快收服了檊黑子的幾位手下,讓他們挑唆檊黑子來攻,才有了今日殺雞給猴看的漂亮戰局。
以一當十的名聲傳出之後,秦嶺公中在中部秦嶺的存在感大大加強。
還有一點值得提一下。李毅夫其實並沒有冒險,劉盛和楊營東就帶着五百披甲內丁躲在北面的山溝之中,只待李毅夫出現危險便衝出來大砍大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