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崇德十九年夏的星天牛
大魏崇德十九年夏。
浩浩湯湯的閩江在夏季處於漲水期,河水比往常要寬廣許多,灰白色的河水形成了一個個漩渦,形成激流滾滾向下,奔騰向不遠處的出海口。
大約有三四百名華服男子被押向河邊,色目人組成的新附軍和東胡兵有過萬人,佈防成了大片的安全區域,過千東胡兵押着這幾百人走向河邊。
四周到處都是被押解來觀看行刑的百姓,所有人伸長脖子看着,象一群群被扯着脖子的鴨子。
有一些老人和書生模樣的面帶悲憤,但很快被好奇的人潮給擠到一邊。
被押到河邊要斬首的全是大魏的宗室男子,大魏宗室分佈於京師,江陵,福州三地,前兩個地方的宗室已經被斬殺一空,只剩下最後這一處了。
不遠處有個高坡,一群東胡將領用滿意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情形,從最北方殺到南方,他們終於要將大魏宗室斬殺一空,完成任務,天下一統,主宰華夏的卻是他們東胡人了。
一堆色目人簇擁在東胡高官顯貴們的身邊,臉上滿是諂媚的笑容,福州淪陷,是色目人打開城門放進了東胡兵,雖然他們不開門這城多半也守不住,可是好歹立下了大功,色目人能保住自己的權力和財富,他們的心情多半都很好。
被押解的人走在烈日下,汗流浹背,很多人都是面如死灰,不少人在哭泣,老人們神色淡然,只有眼中有掩不住的深刻悲哀,年少者最小的才過總角之年,稚氣猶存,害怕的渾身顫抖,淚流滿面。
人群中有一個高大男子,面色沉毅,眼中滿是暴戾氣息,他時不時的抬頭看天,時而憤怒,時而不屑。
遍佈在河邊的過百面大鼓敲響了,所有被押解的人都顫抖起來。
第一批宗室成員已經被拖拽到河邊,按在臨河的草地上,眼前是飄逸搖擺的蘆葦,他們身後站滿了面色猙獰的東胡兵,長長的順刀被高舉起來,接着鼓聲越發激烈,然後猛然一個停頓,所有人驚呼起來,第一撥的幾十顆人頭已經落地,鮮血狂濺,人頭被踢在一邊,東胡兵們將屍首丟在河裏,原本清澈的河水立刻變得赤紅。
沒有人注意到,蔚藍的天空中象是有一道閃電掠過,天空變得扭曲了。
……
徐子先坐在寢室的電腦前,用着聊天工具問自己的女神:在嗎?
這是一個普通的夏夜,對學生來說周末的晚上相當輕鬆,寢室里另外幾個男生打了藍球剛回來,空氣中瀰漫著汗餿味,也就是所謂的荷爾蒙的味道。
所有人都知道徐子先在做什麼,幾個男生一起趴到電腦前等着看結果。
徐子先已經約了女神好幾回了,女神不接受也不斷然拒絕,徐子先的學習成績很好,女神常要他幫着寫小抄,另外幫着去自習課佔座,幫着打水,徐子先做這些事的時候樂呵呵的,寢室里的其餘男生一致認為他是備胎,徐子先則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說這話的時候徐子先笑眯眯的,一點兒也不介意困境和挫折。
徐子先很豁達,很開朗,很隨和,也很聰明,他人緣很好……
在感情這事上他卻不是一匹老馬,有些軸,也可以說有些蠢。他身材不高,頭有些偏大,五官象是下凡時被地面拍擊過,相當扁平,眼睛小,不能說很醜,但長相只能用平凡來形容。眼中倒是有智慧的光芒,可普通人發覺不了。家庭出身很普通,沒學會單手開法拉利的技能,在這個看臉或談錢的時代無疑是個悲劇。
五六個男生盯着電腦屏幕十幾分鐘,終於滴滴一響,女神回復:要去洗澡了,下回聊呵呵。
切……
所有男生一起發出噓聲,這才幾點,騙人騙的毫無誠意。
或許下一次再找個好機會?
徐子先搖了搖頭,他確實喜歡這女孩子,但現在明白了自己不是對方的菜,死纏爛打不是他的風格。
這原本就是想好的最後一次。
徐子先只是有些鬱悶。他很聰明,但家境不好。師範歷史類是學費最少的專業,畢業后好找工作,當初就考進了這座師範學校學歷史,可是現在明白了這個選擇有多錯誤,確實要輕鬆一些,可是天花板就在頭頂,手一伸就摸到了。
他這輩子也就是個歷史老師,想出人頭地很難了。
就算學業出色,老師們很讚賞徐子先,可是如果再來一次,徐子先一定會重新選擇。
半夜時徐子先坐在窗檯抽煙,這是他不多的惡習之一。
高中時就染上了這種不好的習慣,熬夜學習經常犯困,抽煙可以提神,這似乎是哪個學渣的經驗,不過徐子先發覺這東西確實有用,真的能提神。上了大學之後徐子先就有意減少了抽煙的頻率,遇到心煩的事兒時還是會抽上一根。
這時他發覺遠處的道路上有兩個人影,一高一矮拖着手慢慢從遠處走過來,不遠處的幾幢樓是女生宿舍,應該是熱戀中的男女從校外回來,不甘心的男生送女生回宿舍,趁機多拉拉小手,很可能在門前再來個擁抱或親吻。
徐子先用羨慕的眼神看過去,很快他目光一凝,被人擁在懷裏的嬌小身影,正是自己苦追不上的女神。
這身影太熟悉了,徐子先不會看錯,他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一種無力感湧上心頭。
這時天空一陣扭曲,徐子先眼前出現了蔚藍的天空,扭曲的時光象一道道幻影,刀光閃爍,人群不停向前,激昂的鼓聲象是在他耳邊敲擊,震的耳膜都要裂開了。
“什麼鬼?”徐子先嘴唇上叼着煙,煙灰落了滿身,看到這樣奇詭的場景,徐子先的大腦在短時間內當機了。
……
“我恨,我恨!”高大的英俊青年也被推到河邊了,他沒有發狂大叫,但眼中的恨意更明顯了。
“皇帝無能,宗室內鬥,對我百般排擠打壓,我明明看出大勢不妙,大廈將傾,堂叔趙王當我胡說八道,宗室內的兄弟們把我當笑談,看現在他們的模樣,真是豬狗都不如。如果老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定要牢牢抓住!”
青年被按住了,兩個東胡兵強行令他跪了下去。
他的眼神逐漸獃滯,此時此刻,再恨也沒有用了。青年出身宗室,但在宗室中一直受到排擠,他雄心勃勃,可是從未得到支持。他性格剛毅強硬,得罪了很多人,而此時此刻,他卻要與那些一直打壓他排擠他的人同時受刑,青年心中百味雜陳,也不知道是哭好還是笑好。
青年宗室環顧左右,終於在臉上露出一絲快意的笑容,他大聲道:“三哥,你一向自視很高,以為東胡兵在你手裏不堪一擊,現在怎麼樣?你給一萬兵,必可破強胡於仙霞關,斬虜首來報,虜首呢,在哪?”青年扭頭看着身邊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這個男子也很高大,國字臉上原本滿是威嚴之色,現在則一臉的沮喪。
“六哥,你自詡文彩風流,聯合眾人百般打壓我,還搶了我心儀的女子,她和你成婚之後可曾過了一天快意的日子,現在你感覺如何,你不是說仁義無敵,只要內修仁義,外施王道,胡人不戰可自退?你勸他們退啊,哈哈哈……”
“六哥”是個三十左右的俊美男子,儀錶出眾,風度翩翩,現在被按在泥沼邊上,一臉惶恐與懼怕,風流之色,盡掃無餘。
青年自己臉上也露出悲哀之色,“她”被迫與六哥成婚,但婚後一直不與六哥圓房,在宗族內飽受非議,二十餘歲就鬱鬱而終,在青年短暫的人生中,“她”是一直理解和支持自己的一個人,可是自己卻連娶她的能力也沒有!
“六哥”一臉鬱悶的道:“九弟你住嘴吧,為兄現在就算認錯又怎樣,咱們都要一起做鬼了,還有什麼拋不下的。”
“算了,俱往矣……”“九弟”嘆息一聲,抬頭看天,卻是發覺了天空的扭曲,原本如鏡面一般的天空似乎出現了一個黑洞,光線都被吸收和扭曲了一樣。
“這是什麼鬼?”“九弟”也呆住了。
眾人身後的東胡兵也休息夠了,他們斬首斬的胳膊酸麻,抓緊時間休息了一會兒,在他們手邊就是一個竹筐,裏頭放滿了雪亮的順刀,染了血砍缺了口的順刀被扔在一邊的地上,已經有一群蒼蠅在血跡上嗡嗡飛舞着。
死亡將要臨頭,不分老小都在顫抖着,“九弟”身邊的三哥六哥等人也顧不得和他生氣,都張大了嘴巴在呼吸,似乎這樣能多活一會兒一樣。
天空中一陣扭曲,“九弟”抬着頭,似乎有一道光環繞在他頭頂,一時間他整個臉部都扭曲了起來。
好在這時人人都是差不多的模樣,倒是無人注意到這一處的異常。
“九弟”頭疼欲裂,似乎是有很多不相關的記憶一下子湧入了他的腦海之中,他整個腦海象是被人強行填充進很多東西,整個頭都要炸裂了開來,掙扎一會之後,原本的記憶反而模糊,很多與眼前場景不相關的記憶與舊有的強行融合到了一起,難分彼此。
……
與此同時,目瞪口呆的徐子先也陷入了獃滯狀態,很多完全陌生的記憶湧入腦中,一瞬間叫他分不清幻想和現實,在最後關頭,徐子先看到一隻怪異的蟲子飛到自己脖間,接着他感覺脖頸處一痛,然後鮮血狂涌。
半夜時分的慘叫聲驚動了很多人,警察來之前學校的領導和保安們把現場保護好了,一個一臉獃滯的女孩子幾次想過來都被攔住了。
一個昆蟲學家一臉便秘樣的看着徐子先脖子間的昆蟲,那就是最普通的星天牛,個頭是偏大一些,但怎麼也不至於能把人頸動脈給咬斷。
某師範大學歷史專業大二學生徐子先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天牛給咬死了,死後一個月內引發轟動,成為傳奇人物,不過和很多死人一樣,超過三個月後,除了自己的親人之外,就再也沒有人記得他了。
而所有人都並不知道,徐子先踏上了一段相當奇特的旅程,這種億萬分之一的大獎不知怎地降在了這個普通的學生頭上,猝不及防,無從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