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魚目混珠
林杳隨他進入祭堂,裏面只清清簡簡地放着一口實木棺材,中間一豎靈位,兩旁燃着香蠟紙錢,昏濁的霧氣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林杳規規矩矩走到靈前,點上三支燃香,俯身跪下磕頭。
您放心,我定會幫您找出真兇,還您公道,也定會尋得真龍之氣,完成使命。
她在心中暗暗說著,望着靈位上木雕的簡字,雙手死死緊握,眼睛裏迸發的精芒,讓一旁的雲棠為之一愣。
“許大人,這邊請。”
林杳剛剛起身,便見門外雲尚書邀着一人進來,身後還跟了三人。
“許大人,您一定要查明真相,抓出真兇,為家父報仇雪恨吶!這花盜實在可惡,那樣一個老人家都不曾放過,連屍首……也……”
雲尚書說起雲老爺子,臉上閃過一陣悲痛,雙手捂住臉,說話聲音都帶顫。
“雲大人請放心,本官奉旨查案,定會給雲府一個滿意的交代。”
林杳循聲望去,只見是個藍衣長發的青年男子,看上去約莫二十來歲,長相干凈,儒雅之中不失為官風度。
見到來人,林杳覺得面生,腦海之中並無太多記憶,許是以前洛白蘇並不曾見過。
突然,雲尚書抹了一把眼淚抬起頭,一眼便望見了站在雲棠身後的林杳,當即大怒,“你怎麼會在這裏!出去,我們雲家不歡迎你!”
眾人隨着他的視線看過來,見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兒,一身素衣,面色雪白,乾乾弱弱的身子骨幾乎風一吹就能吹跑。
不禁疑惑,這樣一個人,是和雲家結了什麼仇什麼怨,犯得着雲尚書直接下逐客令。
“父親,林木是我請來的。”雲棠走出一步,徑直擋在林杳身前,“祖父生前最是看中的人便是林木,如今前來上柱香,並無不妥之處,還請父親見諒。”
“你……你這個逆子!她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能將你迷成這副樣子,你祖父屍骨未寒,你就當著他的靈前,護着害死他的人,你這樣做,對得起你祖父對你的疼愛嗎?!”
雲尚書說得痛心疾首,只差兩步走過去,一巴掌招呼到雲棠臉上。
林杳想轉身離開,但轉念想到,若是現在離開,豈不是錯過了最佳查案時間,她希望能從雲老太爺屍體上找到線索。
看這幾人的裝束像是大理寺的人,身後跟着的一個年邁的老者,雖然瞎了一隻眼,但從他拇指和食指指尖磨得發亮的厚繭,足以斷定這是一個經驗頗豐的老仵作,至少從業二十年以上。
“雲大人,死者為大,生者既然有這份心,理應顧全大局才是,若有私人恩怨,離開靈堂再行解決也不遲。”
大理寺卿許梁皆淡淡地勸着,眼睛只輕微瞥了一眼林杳,便很快掃過,面色極是嚴肅。
“許大人說得是。”雲尚書見有人發話,也不好明面上與他相爭,“今日看在家父的靈前,我就不同你計較,若有下一次,別怪我翻臉無情!”
說著,許梁皆擺擺手,身後的三人便開始開棺驗屍。
棺木漸漸被推開,一股腐爛的味道撲面而來,饒是雲尚書和雲棠這樣的至親,也不住掩上口鼻。
林杳吸了吸,眉頭一皺,這味道,似曾相識。
那三人之中,除了老仵作,還有兩人。
一人是身着碧色緊身衣衫的女子,約莫十七八歲,雙耳戴着兩顆小珍珠,中長的頭髮,高高盤起,手中捧着一本記事簿,很是幹練的模樣。
另一人是鼻尖穿環的摞匹莽夫,身上肌肉橫堆,一隻手臂比林杳的腰還要粗,然而那人臉上卻時時漾着笑容,越看越詭異。
“啊嚏……”
“什麼東西這麼嗆人?”
緊接着,在眾人的視線之中,老仵作用銀勾徑直將那朵所謂的“白鈴花”給勾了出來,隨之而來的嗆人味道,也讓在場眾人噴嚏連連。
林杳在眾人閉眼打噴嚏之間,一直盯着那朵白色的鈴花,突然,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兩步走上前去,將銀勾連同白鈴花一把打翻在地。
“別碰!有腐蝕性毒素!”
“這花不是白鈴。”林杳一語定詞,語氣之中的肯定,讓在場中人又是一驚。
“滿口胡言,花盜慣用白鈴花作記號,這殘忍的殺人手法,明顯就是花盜所為,這是我雲府全府上下親眼目睹,還能有錯?”
雲尚書一口咬定,此花就是白鈴花,而雲老爺子,就是花盜所殺,然而他說話時,飄忽的神色,卻讓林杳一眼注意到。
不可能!
林杳一下子在腦海之中否定了自己的猜想,見眾人仍是不信,繼續解釋道,“白鈴生於陰冷潮濕的山澗,七葉九瓣開,蕊芯呈粉黃色,無毒,可入葯,但並不會導致屍體腐蝕和刺激性味道。”
“眼前這株,雖與白鈴相似,但是你們看它的花葉,很明顯是六葉八瓣開,蕊芯呈橘黃色。”
林杳指着地上那株黑烏烏的花木,果不其然,正如林杳所說,一分不差。
老仵作看她說得頭頭是道,“既非白鈴,那這又是何物?”
“此花,乃是蘭鈴。”
一言既出,眾人面色一變,猶其是雲棠,眼神不自覺地往雲尚書的方向看去,震驚的神情,充滿了不可置信。
老仵作微眯着一隻眼,點頭笑問,“你,見過蘭鈴?”
要知道,蘭鈴又名君隱草,這種植物,在現代原產於歐亞地區,東北,華北地區較少分佈,而天虞位處正東方,研究文明倒退幾千年,自是少見,一般只有多年外出遊歷的醫者,才會有見識。
這種既能入毒,又能入葯的植物,林杳自然熟悉,且,蘭鈴本身帶有芳香味,這也是和白鈴有極大區別的地方。
林杳突然就想通了,剛剛刺激性的味道,不是別物,正是兇手為了掩蓋蘭鈴芳香,而故意灑下的胡椒粉。
所以剛才一打開棺材,刺激味才如此重,而屍體本來已被灼爛,加上蘭鈴毒液和胡椒粉,腐蝕度會大大提高。
林杳心下一驚,連忙跑到棺材旁去看,果不其然,棺木里的屍體,整個頭顱已經完全腐蝕,白骨初露,森森駭人。
“我看,兇手就是你招來的,說什麼毒物,蘭鈴,分明就是狡辯之辭,為了混淆視聽,故意說出來誤導線索的。”
雲尚書幾步走過去,極為憤怒地將林杳一把拖出門口,“你給我滾,從今往後,不許你再踏入雲家半步!”
“父親!”
“雲大人。”
“大人息怒,剛才這位小姐所言非虛,地上這株並非傳說中花盜所有的白鈴花,老身驗屍多年,在醫術藥理上也略有耳聞,確實是蘭鈴,沒有錯。”
老仵作站出來為林杳說話,這一番話下來,雲尚書的臉色極為難看,冷哼一聲,退到一旁,不再言語。
氣氛一再冰凝,許梁皆走上前解圍,“雲大人,今日驗屍就到此為止吧,這株毒物本官先帶回去,若有消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逝者已逝,早些入土為安是好。”
說罷,徑直帶着三人走出房門,卻在經過林杳面前時,腳步些微頓了下來。
他抬眸看了林杳一眼,卻見這個女子,只定定地站着,不管是眼神還是舉止,是說不出的沉穩,明明瘦弱得不行,臉上的淡定和自信,卻猶其地惹人注目,
許梁皆心下覺得奇怪,但只一眼,便匆匆而過。
林杳走出雲府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像要下雨的徵兆。
“林木,今日之事,我代父親替你道歉,還有,這件事,雲府自會調查,你就不要插手了。”
林杳誤以為他是在為她擔心,安慰道,“我沒事,現在找出真兇才是最為關鍵,不管是不是花盜所為,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雲爺爺一個公道。”
“現在,那株蘭鈴便是最大的線索,若是……”
“我說了,這件事不用你管!”
突然的一聲怒吼,將周圍冰冷的氛圍打破,林杳抬起頭看他,只見雲棠滿臉陰翳,眼眶之中血絲膨脹,一揮手直接將林杳擋在門外。
他雙目怒瞪,眼中有淚,卻硬生生憋在口中,牙關緊緊地咬住,顫抖着,連呼吸都幾乎凝滯。
“你快走吧,雲家雜事繁多,今日我不能招待你了。”
雲棠閉眼吐出一口氣,眼淚順着面頰直往下溢,說著,他徑直關門而去。
林杳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只知那一刻從腳底開始蔓延到整個身體,都是涼的,一向沉穩的她,也經不住心中顫抖。
他,終於也開始怪她了嗎?
“小姐,雲公子他……”醜醜替林杳感到委屈,明明林杳就沒有錯,好心幫雲家人查案,竟然落得個被逐出門的結果。
說來,今日的雲家人,個個都透露着古怪,似乎故意隱瞞着什麼,不想讓外人知道。
“無事,走吧。”
林杳有預感,此事定然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簡單,或許,真正的霍亂,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就在兩人轉身之際,一抹緋色的身影從房頂一閃而過,林杳沒有注意到,從她進入雲府開始,那人便一直在房頂上注意着她。
與此同時,覆面一角,一襲黑影也緩緩隱下身去……
因着先前跟來的人,一放下禮品,便被林杳吩咐先回去了,現在只剩下她和醜醜二人。
兩人一路散步回府,臨安的街道,因為一夜之間鬧出花盜,弄得人心惶惶,街道上幾乎沒人。
大雨突然降臨,凜冽寒氣從腳底直往上冒,醜醜將披風解下搭在林杳頭頂,但仍然抵不過瓢潑大雨,渾身濕透。
“先進去躲躲,等雨小些再走。”林杳指着一處巷口,拉住醜醜徑直跑過去。
然而,就在二人踏入巷口之際,突然竄出幾名黑衣人,兩個麻袋從頭攏到腳,一掌將二人劈暈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