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1.金陵諜影(五)
此時正是兩局間隙,小二們正麻利的收拾桌上的棋盤,其他的客人又開始悠閑的喝酒聊着天,酒樓里再次喧鬧起來。姚光啟和李柔也散漫的吃着菜,但耳朵卻搜索着周圍的談話。
聽了一圈,其他人聊的都是家長里短和風月艷史,只有左手邊那桌的客人在發棋局的牢騷“他媽的,怪了,我今天硬是一場都沒贏,輸了二十多兩了。”
“你這事還叫怪?比昨天那陣雨還怪?”
或許是賭棋時熟絡了,旁邊另一桌客人接了句話,“昨天出了兩件怪事,你說的雨是不是早上那陣邪風怪雨?還有一件怪事呢,昨天夜裏,應天府竟然着了一場大火,燒死了好多人。”
姚光啟一聽眉頭一皺,眨眼提示了下李柔,聚精會神豎起耳朵聽。
這時左手邊那桌的人又說道:“我也聽說了,火不知怎麼突然就起來了,而且很大,把半個衙門都燒掉了,應天府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了。”
“我怎麼聽說是厲鬼作祟。你想想,他們那些個贓官,整天就知道坑蒙拐騙,收了錢又不辦事,人家冤死的厲鬼還不回來找他們算賬?”
“別亂說,小心被人聽了去,抓你進去。”
“要說最近怪事還真多,前天晚上,山東按察使趙全德在家中被人殺了,據說是流民衝進家裏搶劫行兇,可姓趙的家裏的下人都沒事,單單就他一個人死了。而且殺人的兇手到現在都沒抓到。你說怪不怪?”
“會不會是有人圖財,假裝成流民,劫了財就躲起來。又或者是他的仇家假扮的,就為了弄死他。”
“誰知道,不過這趙全德應該是很有錢的,他當年可是在北平做按察使的,前兩年北平的那案子多大呀,據說北平布政使李彧貪墨的銀子足有上百萬,最後都畏罪自殺了。他趙全德跟李彧同在北平,他就乾淨?誰知道他跟李彧合夥黑了多少銀子,他死了也活該。”
聽人提起李彧,李柔的嘴唇急速的抖了抖,隨即臉頰也開始抽搐。姚光啟生怕李柔控制不住,趕緊握住她的手,盡量讓她平靜下來。
這時前面的棋局再次開演,食客們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了棋局上,話題終止。
姚光啟見李柔臉色不佳,匆匆結了賬,出門雇了輛車,帶着李柔往回走,上了車,李柔再也控制不住,眼角通紅,隨即兩行清淚留下,打濕了衣襟。姚光啟先是緊緊握着她的手,隨後又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拍着李柔的後背,盡量平復她的氣息。
回到文安社,已經過了掌燈時分,姚光啟顧不上吃飯,直接命人去找薛之遷。然後關起門,很鄭重的對李柔說道:“今天他們提到你父親,雖然我知道你心緒不佳,但確實讓我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李柔睜着又紅又腫的眼睛問道:“誰?”
姚光啟低聲說出兩個字:“栗恕。”
“查北平案子的欽差?”李柔對栗恕印象很深刻。
姚光啟摸着自己的後腦勺說道:“那幾個人的對話突然提醒了我,我當時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這個人,當天晚上之後,我始終覺得那個人的聲音在哪裏聽過,但一直沒對上,今天想到那個人,那個神秘人的聲音跟栗恕非常像。”
“可是栗恕已經死了。”李柔皺着眉。
姚光啟冷冷說道:“就是所有人都認為他死了,所以他才會被忽略,難道他就不能是假死?”
“你僅憑聲音就判斷,有些牽強,如果你先入為主,就會把自己的思路框死了,再走出來就難了。”
姚光啟搖頭:“不是牽強,雖然那個聲音比栗恕的聲音沙啞了些,但說話的語氣神韻還在,更重要的,剛剛在回來的路上,我假定栗恕沒死,做了推論,一切都變得合理了。”
他知道李柔不明白,接著說道:“假定栗恕是假死,那他可以從容在暗中佈局,而他佈局的目標之一,就是與田中同一起拿下錦衣衛指揮使蔣渙,控制住錦衣衛,掌握京中最有實力的一支力量。文安社老早就打聽到小道消息,巷間傳聞栗恕可能沒死,而是被田中同保護起來,這其實是有人故意放的風,為了迷惑栗恕敵人的,真真假假,別人難以判斷,而他要迷惑的人,很可能就是趙全德。那天晚上,我在屋外面分明聽到,錦衣衛那個人說的原話是,‘我還以為你真的死了呢。’而栗恕的回答是,你擔心的不是計劃,而是不能奪下錦衣衛指揮使的位子。另外,據說當時栗恕猝死,錦衣衛馬上開始調查,其中就查到了趙全德。如果栗恕就是假死,又是我那晚跟蹤的那人,這一切就容易解釋了,栗恕與趙全德一定有很深的厲害關係,而栗恕假死,或許就是要迷惑趙全德,或者是他被趙全德攥着把柄,所以以假死來為自己爭取時間,一旦他死了,趙全德手中的把柄就失效了,栗恕就可以從容佈局反擊趙全德,也就有了流民深夜闖入趙全德府中殺人這一幕。”
李柔沒有說話,一直在擰眉聆聽。姚光啟繼續推演:“我想,應天府一夜死了那麼多人,我推測,一定都是與趙全德的案子有關的差役,他們一定查到了什麼,很可能就是趙全友跟栗恕裏應外合的證據,栗恕或是趙全友不得不出手幹掉他們。”說罷看着李柔,等着李柔的回答。
李柔沉吟了很久才張口:“大體上是說得通的,但總感覺還是有哪裏不對。我還是覺得你不應該把自己的思路框死了。”
姚光啟又補充了一句:“這個栗恕,跟韓林兒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而韓林兒為了復國復仇,之前一直派人跟蒙古人打勾連,跟朝中重臣也有聯繫,這個是天成宗的耳目打聽到的確切消息。”
李柔提出異議,但她的語速很慢,似乎在一邊想一邊說:“這還不能完全解釋那晚蒙古人的事吧。你有沒有想過,還有一種可能,那些人為了防止說話被人偷聽,故意說蒙古話。”
姚光啟一愣,“也不是沒可能,我畢
竟不懂蒙古話,可是……”
姚光啟還要說,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進來,”他知道這是薛之遷來了。
跟以往不同,薛之遷一進門就顯得神情嚴肅,說話也壓抑:“出事了,”隨即就是一連串讓人嘖舌的事:“昨晚,應天府衙門着了一場大火,燒死了很多人,應天府負責調查趙全德案件的所有官員和書吏都死在火中了。今天,就在下午,城內突然有一小股流民作亂,連刑部和戶部衙門也被衝擊了,那些亂民縱火,將幾個衙門都點着了。那股匪徒燒完各衙門,順帶着連曹國公李文忠和馮勝傅友德很多大員家裏也衝擊了,好在那些老將家都有鐵冊軍,那些流民沒得手,不過山東按察副使郭桓的宅子被流民搶了,兵馬司的人已經確認了,郭桓下落不明。”
這麼多消息同時出現,驚的姚光啟不自覺的站了起來,他脫口而出:“不對!”
李柔和薛之遷同時看向姚光啟,只見他少見的焦慮起來,抓着腦袋快速的來回踱步,時不時拍一下後腦勺,過了很久,他終於站定,神色堅定的看着李柔說道:“我剛才的假定是對的,栗恕沒死。那晚他就說,他有一個全盤的計劃,這一系列的事,一定他全盤計劃的一部分。”
李柔不解:“如果真是他乾的,那這計劃也太大了,在京里同時對這麼多高官和衙門動手,有幾個還是功勛老將,難道他真的要造反?就算他有千把人手加上煽動流民,在重兵守備的京里也掀不起風浪啊。”
姚光啟撇嘴搖頭:“流民不是鐵冊軍的對手,更不是京中諸衛的對手,他們一定深知,知道了仍然這麼辦,那這招就一定是虛招,是為了掩護他們真正的目標而迷惑人的虛招。”
李柔低聲念叨了一句:“真正的目標?”
姚光啟陰鬱的一笑:“對,他們不是傻子,以卵擊石的事他們不會幹,有自知之明的人,不會幹能力之外的事。所以說,辦成了的才是他們的真目標,他們的目標之一必是郭桓,他們應該不僅知道郭桓的真實身份是耒憲宗副宗主,而且郭桓手裏很可能握有他們的把柄,所以他們必須除掉郭桓,用流民做掩護,嘿嘿,這幾日流民已經不是第一次鬧事了,真是個巧妙的佈局啊。至於他們另外一個目標,恐怕是給田中同的布的局了。”
“那現在怎麼辦?靜觀其變?”薛之遷一直對姚光啟的智慧深信不疑,聽了姚光啟的分析,覺得至為有理。
姚光啟仰着頭,有些疲憊的說道:“第一,蒙古人的線索先不用找了,找起來太麻煩,既然對方有了動作,我們就順着他們現在線路往下抓,尤其是最近錦衣衛恐怕會有大變故。第二,讓你的人去暗中打探郭桓的下落,郭桓武功極高,心機又深沉,下落不明,一定是逃走了,若能找到他的蹤跡,或許就知道一些真相。第三,應天府那邊要打聽清楚,是不是所有查趙全德案子的官差都被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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