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1章
摩恩.萊戴行走在夜色之中，他的背後跟隨着他的軍隊。
那是一隻怎樣的軍隊啊，在碧海明珠的玻璃天空下、在加達里首星的絞肉機中、在伊恩-奧斯塔雙星的光暈里，他們都曾經追隨着這個將軍、為了這個國家奮戰至最後一刻。十八年之後，他們本來應該可以擁有平靜的生活，或者在這個新生的合眾國中有着一席之地，然而當那個將軍對他們發出召喚的時候，他們依然義無反顧地放棄了一切。
——他們是這個合眾國最後也是最初的理想主義者，在這個大多數人已經忘卻了理想為何物的年代裏，他們那近乎宗教般虔誠的堅持也許是摩恩.萊戴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
權力的大廈就在他們的面前。他們的前方是超級集團的保安部隊匆忙拼湊出來的警衛力量，那些年輕的士兵在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安全官們的指揮下展開了一條脆弱的封鎖線。而他們的身後則是成千上萬被點燃了熱情的平民、士兵甚至軍官。這群肅殺的老兵們沒有展開作戰隊形，也沒有受到任何抵抗。那情景就像是又一場光榮的革命在新加達里的夜空下重現。他們的手中端着槍，可是卻沒有感覺到開槍的必要。人民的歡呼如同涌動的海潮一浪高過一浪，簇擁着摩恩.萊戴向CEO合作組織大廈走去。這名合眾國曾經的英雄目光閃耀，彷彿有火焰在其間燃燒。他已經厭倦了權力的遊戲，厭倦了用黑暗中的殺伐決斷來決定這個國家的未來。
加達里合眾國，並不是他理想中的那個祖國——所以他要毀滅她。
“你以為你的所作所為就是接受了現實么？摩恩，其實你是一個比我還要徹底的理想主義者，你只不過是為了理想的純凈，可以不在乎手段的黑暗罷了……”十八年前雅卡.托維托巴的話音猶然在耳，然而分道揚鑣之後，那名多年的老友卻戰死在了戰爭爆發之初的黑暗星空。
雅卡.托維托巴是光，他燃盡自己的一切在夜空下照亮了他的同胞。摩恩.萊戴是影，他透支自己的一切在黑暗中守護着他的民族。然而他們胸膛中理想的火焰卻是相同的。他們在那單純的青春里、在那昏暗的小酒吧中、在那遠去的歷史中曾經無數次地勾勒出相同的圖景：
他們要建立一個民族國家，它也許並不強大，卻有着血脈與歷史帶來的榮耀，讓每一個人民都能夠為之驕傲。
他們要建立一個合理的制度，它肯定並不完美，但卻能讓這個國家可以足夠長久和穩定地存在下去。
他們要建立一個新的精神圖騰，他們要讓加達里不再僅僅是一個抽象的詞語、一個想像的共同體。他們要讓這個名字成為一種思想、一種信仰，並且挑戰舊時代的霸權。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成功了。他們一手掀起的狂瀾顛覆了舊的秩序，建立了新的時代。從炮火血淚中走出的合眾國已經雄踞了半個已知世界。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失敗了。他們理想的根基——那些最堅定的民族主義者大都被漫長的戰火吞噬，或者在乏味的和平中老去。那個能夠為了一句“為了加達里”而變得熱血沸騰的國家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八大集團巨大的陰影遮蔽了這個國家被鮮血滌盪出來的天空
“如果發現理想與現實不符，你打算怎麼辦？”記憶中那隻老貓這麼問的時候似乎帶着一絲戲謔的微笑，記憶中那些陽光明媚的午後似乎已經變得無比的遙遠而模糊。
“如果理想與現實不符，那麼我——摩恩.萊戴——將、選、擇、改、變、現、實。”黑暗中一直沉默着向前的將軍忽然抬起了頭，面向超級集團警衛們構成的最後一道人牆，在心底一字一頓地說道。
他忽然高舉起右手，彷彿在向人群揮手致意。各大財團為了維持戰爭而刻意做出的宣傳在這一刻發揮了最大的效力——英雄的光環閃耀夜空，頌揚之聲山呼海嘯——在這英雄時代的尾聲，這名曾經拯救過這個合眾國的名將終於選擇讓自己成為這個國家的君王——為了拯救這個他所深愛的國家！於是一切都變得簡單起來，甚至充斥着些許中世紀的色彩。高舉着叛旗的英雄在狂熱的支持者們的簇擁下走向他的王座，舊日的君主困守在自己冰冷的城堡中，無力地看着權力的冠冕從他們的手中失去。他們最後的警戒力量已經着魔一般放下了武器，也放棄了職責。不論是否出於自願，他們都別無選擇只能被裹挾着加入到狂熱地涌動着的人流中去……
“這麼拚命地救我，是為了他么？”說這句話的時候茵陳的女巫已經完全恢復了平日的從容與矜持，她的嘴角甚至還帶着那種嘲諷的笑意——雖然她的臉上已是毫無血色。作為一個在蓋倫特-加達里戰爭背後存在了太久的影子，她當然了解那些試圖在黑暗中捕捉她的獵手們，不論是蓋倫特的獵鷹還是加達里的白骨，這些隱沒在重重黑幕之後的軍人們在她的面前也談不上有多少秘密可言。
“算是吧……”埃洛迪.蘇側過頭去淡淡地回答道。儘管不想承認，但是她確實懼怕那個女人的目光，因為那其中明滅不定的光芒顯然不屬於正常人類所應該擁有的東西——一個來自於朱庇特的流民，這是她所知的關於她的一切。
失寵淺淺地笑着，沒有立即接過話，似乎是在玩味眼前這個準將的表情。她感到了面前這個女人的畏懼，也感到了她的猶豫。加達里保密局的埃洛迪.蘇，她曾以為這個女人只是摩恩.萊戴手中的刀鋒，一個忠誠的追隨者，可現在看來她錯了。這柄刀，有着自己的思想、立場、與信仰。她愛摩恩.萊戴，可她並不打算因為愛情而去背叛自己多年來所堅守的一些東西。
“知道一切之後你的心將被撕裂成兩半，一半是你愛的那個男人，一半是你愛的那個祖國……”半晌，失寵的聲音幽幽地響起，緩慢而低沉，像是一曲流殤的歌。“即便是這樣你也要去碰觸那真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