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鑫
無論時代如何變幻,黃昏都美麗依舊。
那鮮艷的色彩,就像是生命末路所綻放的光芒,凄涼、悲壯卻餘韻悠長,如同在天際奏響的史詩。
然而人心有偏見,困於六欲七情,囚於固有之認知,因此所見所識就有了偏頗,總不能見世間真美。
就比如在此時的林鑫眼中,這夕陽就如同血海將他淹沒,讓他感到無盡的窒息、寒冷、恐懼和絕望。
在他身後,是無助的蜷縮在角落裏絕望痛哭的普通人,在他身前,是一隊虎視眈眈的魔國士兵。
他的師兄弟已默然離去,選擇拋下他身後的“累贅”自己逃亡,他仍記得離別之時他們冰寒的眼神和誅心的話語。
“靈能武者是這個種族的希望,我們與其和他們一起死在這裏,不如忍痛斷臂,留得青山在,以後才能為族群發揮更多的光和熱,這才是大義。”
“放下你心中的憐憫,拋卻你可悲的良善,這本就是一個殘酷的時代,弱者被淘汰,而強者繼續生存,是自然不變的法則。要成為一個強者,首先要守住你的理性,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做出衝動的舉動。”
“我們和他們非親非故,救他們是道義,不救他們是本分。在力所能及的時候幫助別人是善行,在自身難保的時候幫助別人是愚蠢。”
“你是我們之中的天才,能夠自然感知到靈能的存在,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但你現在還太過弱小。只要留得一時平安,日後自有替他們報仇之日。”
“·······”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留下來,也許是因為身後那一張張充滿了絕望和死寂的熟悉面容,也許是心中固有的道德和不願愧對的那片星空,也許是人類天性之中的那份惻隱和良善,也許是師父為了掩護他們撤離,義無反顧的沖入魔國軍隊之前對他說的那番話:
“父母給了你生命,種族給了你成長的環境,先賢給了你知識和力量的傳承。生而為人,既是緣分,也是責任,能力越大,緣分越深。如果有一天你在這緣分面前退縮,你就不配擁有這身拳法。任何時候都要直面你的心靈,武者能被殺身,決不能被誅心。”
因此他站在了這裏,即使知道這一切只不過是愚行,並且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
但心中的武道,本就需要鮮血來祭奠。
頭頂的星光,亦要有衝破黑暗的勇氣。
但為什麼心中明明如此去思考,但身體卻不受控制?雙腿為什麼在顫抖,牙齒為什麼在打顫,從眼裏滑落的液體又是什麼?
這就是恐懼嗎?這就是人類嗎?即使精神如何崇高,身體卻依舊不自覺的做出最真實的反應,虛幻的理想要如何與殘酷的現實相抗衡?
這一刻,林鑫無比佩服傳記之中那些敢於衝鋒獻死的勇士。
不是每個人都有朝死亡揮拳的勇氣,更何況他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並且如今身上已經傷痕纍纍。
忽然,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因為一道身影擋在了他的面前,隨後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他們手牽着手,仿若一道城牆。
他們的背影或佝僂,或消瘦,但此時卻同樣的堅定。
“小林,你走吧,你為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也該大叔我為你做些什麼了。”
“我們已經走不了了,但你可以,你一定要成為厲害的武者哦,這是大媽最後的祈願,聽說死前的願望,神靈會聽見。”
“艹他大爺的,老子罵了一輩子人,從不罵畜生,今天臨死前破戒了——對面的狗雜種!@#¥%!”
“小林,死前告訴你一個秘密,雖然每次煎餅果子裏我都多給了你半截腸,但卻少給了你半瓢醬,年輕人少吃鹽,不然老了就和我一樣禿頂咯,禿頂咯就要像你林大爺一樣找不到媳婦咯。”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死的時候能逞一回英雄,也算是這無聊人生的一個完美句號吧。”
五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在夕陽的陰影下露出了釋然的微笑。他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在榮城未被攻陷之時,他們是他的街坊鄰居。
“喂,你們······”
林鑫怔怔的看着熟悉的街坊。
“嗖······”
然而一聲破空聲打破了這片刻溫馨的回憶,一道黑影掠過,其中一人的頭顱高高的飛起,滾落在了地上,臉上猶遺留着淡淡的笑容。
“我應該說一句真感人么?”
伴隨一聲冷笑,四名魔國士兵簇擁着一個女子走了過來。
這女子有着暗紫色皮膚,一米八的身高,皮膚光滑,面目妖異,身材無比婀娜,透着一種異樣的美麗。
“既然你們那麼想死,那就去死好了。”
魔國女子的手腕劇烈一抖,四枚六角飛鏢劃破空氣,四顆頭顱無聲的飛起,噴洒的鮮血淋濕了林鑫的身體。
“螻蟻一般的生命個體抱成一團,也有勇氣擋在我的面前。”
魔國女子發出了不屑的評論,
林鑫怔怔的看着地上的五顆頭顱,他們是這麼的熟悉。
沉默寡言卻總會在四點鐘準時起床十幾年如一日把街區打掃得乾乾淨淨的衛生員王大叔;總是慈祥的笑着,會悄悄在早餐的煎餅果子裏給他多加半條火腿腸的李大爺;大嗓門滿嘴粗話卻總會每天偷偷摸摸給路邊流浪狗餵食的鞋工全富貴;整天醉醺醺以“人生真是寂寞如雪”為口頭禪的失意青年王小哥;還有斤斤計較、刀子嘴豆腐心的菜市場王大媽······
他們既不偉大,也不卑微。
既不邪惡,也稱不上善良。
但他們是人,會獨立思考的人,懂得感恩與惻隱的人。
他們會在絕望時躲在角落顫抖與痛哭,但也會在死亡降臨前釋然而無畏。
他們是有靈魂的存在。
有靈魂的存在,就不能被稱為螻蟻。
因為人心,最為可貴。
一股熊熊的怒火湧上了他的心頭,燒去了恐懼,燃盡了懦弱。
死亡是人類最原初的恐懼,但人類從不會臣服於死亡。
因為人心中有比死亡更恐懼的事。
那就是信念的消亡!
他的血液在奔涌,他甚至能感受到空氣之中靈能的律動。
“你才是螻蟻啊混蛋!!!”
林鑫大吼一聲,面目猙獰,空氣之中純粹的魄之力竟暫時附在了他的身上,強行在其體內形成了奇特的能量迴路,一瞬間將他的身體機能拔高了一個層次。
“哦?”
魔國女子見此情形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並不驚慌。
她忽的身形一縮,以極快的速度避過了林鑫擊出的拳頭,橫向一腳掃出,正中林鑫腹部。
理想很完美,但現實畢竟是現實。
“噗!”
林鑫被一腳掃中,倒在地上,滿嘴都是鮮血,連動一動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
“覺醒了某種‘才能’嗎?可惜忽然增強的力量,完全沒有辦法操控,如果你能操控這股力量,恐怕能夠與我一戰,可惜······”
魔國女子步履如貓兒一般輕盈,每一步都僅是腳尖點地,無聲無息,似乎隨時都能如箭一般騰挪。
“那麼,有‘才能’的血,我就收下了。”
魔國女子嘴角露出高傲的笑容,取出了六角飛刀。
“嗖!”
破空之聲傳來。魔國女子略一皺眉,腳尖一點,以極快的速度退後了一步。
只見那飛來的異物砸在地上,散成了無數碎片,原來只是一塊石片而已。
“因情緒的波動而引起魄之力共鳴的奇異能力,不同於普通魔國士兵的魔國種族······”
“還真是有趣啊······”
一道消瘦的年輕身影從房頂上一躍而下,他雙眼半睜半閉,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眼中是一潭死水,即使再強烈的風暴也吹不起漣漪。
“七天了,總算遇見一個像樣的‘獵物’了。”
封武說道。
距離他殺死第一個魔國士兵並發現血色藥丸的秘密開始已經過去了七天,在這七天之中,他一直在獵殺魔國士兵以獲取血色藥丸。
但他發現血色藥丸在魔國士兵之中似乎也是珍惜之物,只有少數魔國士兵身上才會攜帶,這個比例甚至低到了十分之一二的地步。
因此縱使他在七天之中殺了將近五十隻魔國士兵,甚至襲擊了一隻五人制的魔國小隊,收穫的血色藥丸也不過十來顆。
並且說實話,對於魔國士兵這種空有一身蠻力,智商卻略低於常人的存在,封武已經殺的膩煩了。
極限武道,需要強敵的血來浸泡。
否則再多的血色藥丸,也不可能讓它歡騰。
而現在,封武正在蠢蠢欲動的武道直覺告訴他,這名女子是最好的獵物。
“又有奇怪的傢伙出現了呢。敢這麼明目張胆的出現在我的面前,想必是有所依仗吧?”
魔國女子的視線被封武所吸引,注意力暫時從已經如同一隻死狗般無法動彈的林鑫身上移開。
在他的眼中,封武的身形消瘦而松垮,腳步隨意而沒有如量尺一般的精確,氣息就和平常人一般,讓她身為武者的直覺沒有感受到一絲的危機。
這樣一個人,出現在她的面前,是來送死的嗎?
“去吧,去試試他。”
魔國女子對着身邊的一名高大的魔國士兵低聲道。
“吼!”
魔國士兵標誌性的大吼一聲,拖着手中的制式大刀,狂沖而來。
“我覺得·······”
“像這種肌肉高過智商,只會用最粗獷本能戰鬥的傢伙·······”
封武站在原地,看着魔國士兵朝他衝來,手中長刀高舉,力劈而下,似乎連空氣都要切成兩半。
“叮!”
長刀砸在了地面上,不再動彈。
並不是長刀因為力量太大而卡在了地面。
而是長刀的主人在劈刀的瞬間已被擊碎了咽喉。
“做苦力或許更適合他們。”
封武落地,緩緩收回右拳,話音剛落,魔國士兵高大的身體就在他身旁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