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三日 (上)

第十一章 第三日 (上)

?他這副“花容失色”的樣子實在難看,文澤撇頭不願面對,阿南搖頭無奈,小雪做起了縮頭烏龜,劉莫問視若無睹,唯有紅嬈目不轉睛,不過她的眼睛是放在那頭凶獸身上。

萬千故心裏直罵他們不仁不義見死不救,狠狠的轉回頭自個面對危險,甫一對上近在咫尺的兩隻炬目,剛扭回的脖子咔一聲卡住,驚訝慌張惘然一鼓作氣地衝進腦袋,裝得腦仁生疼,脖子也疼。最後他竟兩眼一閉,整個人嚇暈了。

不怪他膽量小,任誰回頭看到一頭獸在眼前都會被活活的嚇昏。

那頭不知是狼還是狗的動物伸出腦袋,兩隻鼻孔一個勁地往萬千故身上嗅來嗅去,好像找什麼東西,或是在吃的。大家希望萬千故不是那個吃的,不然目睹一場活人被啃的畫面肯定會噁心的三天吃不下飯。

劉昌南從地上順手撿來一根草藤,手腕一轉,草藤靈動地飛出去,捲起萬千故的一隻手臂,另一端的劉昌南輕輕一拉,萬千故順利的虎口脫險,安然地回道夥伴的身邊。

小雪趕緊蹲下去,拍打萬千故的臉:“醒醒!大白天睡什麼睡!”

人是回來了,但昏迷不醒,看樣子是着實嚇得不輕。

“真是一無是處的廢物。”劉莫問一腳踩在萬千故的肚子,驚天動地的一聲慘叫嚇飛整片林子的鳥,與此同時,另一道叫聲響徹谷底。

不是人的聲音,尖銳的,像冬天荒原上肆無忌憚的北風,刀子般一遍一遍地刮掉土地的一層又一層,沙子和礫石在空中在風裏碰撞出火花,這種聲音有生之年聽過一次便會到死都記住。

劉莫問正值青春年華,記憶力不差,所以很快想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不過又有點不同,她記憶里的那個叫聲沒這麼響亮。

“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剛剛被踩醒的萬千故被這叫聲驚的腦子一下完全清醒,心有餘驚地抱住蛇年的大腿,語無倫次的說,“你們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嗎?嚇死我了,你們看見了嗎?它剛才是要吃我吧?”

“我們看到了。”劉莫問無奈他的淡笑,抽出自己的大腿並將他拎到後邊,“怕什麼怕,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不就是一頭狼,大不了我宰了不就完了。”

萬千故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發愣。

劉昌南不關心她宰不宰的了它,只問了一句,“姐,妳確定這是狼。”

“怎麼看都是怪獸級別的動物。”小雪也深表懷疑。

劉莫問抬高下巴,不容置疑道:“我見過它,就算樣子有點變化,可這聲兒我忘不了。”

劉昌南的腦子閃過一種可能,他捉住了它,“當年在天山,妳殺了一頭雪狼搶來血狼花,該不會是眼前的同類?”

“嗯。”

“可這不是北方天山,又沒有雪,再說,有頭上長了角的狼嗎?”劉昌南對眼前的這頭“狼”怎麼看怎麼怪異。

劉莫問想了想,也覺得這頭狼和記憶里有點出入。

這時,文澤嚴肅的說道:“別說了,有狀況。”

這時,他們靈敏的耳朵捕捉到空氣里一絲不安分的氣流,四周植物靜止未動,無獸嘶鳴,風更是一絲沒有吹起,那麼,這一絲氣流從何處來。

不待多時,四周的草業忽然籟籟作響,窸窸窣窣的一陣接一陣,有數不清的細小聲音層次不窮的響起,起起伏伏,無風變有風,深淵谷底有了森寒的恐怖。

再強大的人面對暗處未知的危險,都會頭皮發麻。

饒是劉莫問這樣罕見的瘋子,聽到這樣滲人的聲音,眉毛也蹙了,汗毛也豎了。反觀其他人,小雪與萬千故一人抱住劉昌南的一條大腿,在秋日裏瑟瑟發抖;文澤與紅嬈面色凝重,一呼一吸間都不敢放鬆警惕。

聲音愈來愈大,響動越來越多,密集的鼓點似的,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漸漸的,多了很多雜亂的腳步聲。

“什麼東西?”小雪問。

“不知道。”劉昌南目光移到那頭狼不狼狗不狗的動物身上,盯着那對牛角,眸色越發暗深。以前淡忘的記憶變成一本本佈滿灰的書,他翻開無數本,最終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掀開一本古書,名字耳熟能詳——山海經。他一下子想起來,關於這個不知名的生物,他以前見過,在《山海經》的書里。

有獸焉,其狀如犬而豹紋,其角如牛,其名為狡。

“是狡!這是狡!”

.......

黑城的仁義門裏,海盜王遣退手下,一人在黑屋裏接待一位故友。

一盞油燈點亮一偶,微暗的光線下,太師椅上的男人神色不明,下邊的男人倒是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不錯,燈火和昏暗都遮不住的愉悅。

海盜王看着他愉悅的樣子,語氣古怪道:“倘是韓家的大小姐看到你在我這裏,不知道她會不會一刀砍了我們。”

“她會的。”男人肯定道,“相信我,姐姐是個心狠的女人。”

海盜王說:“你背叛了她,一年前差點死在她手下,不好好惜着這條嗎命,又來惹是生非,不怕死嗎?”

“生意人嘛,尤其做這種見不得光的買賣,最不值錢的就是命了。”

這句話在黑城的地盤上說再合適不過,地下黑市,人命都能用來做交易,哪裏可貴了。

海盜王隨意地問問:“你又在和宮裏的人有來往。”

“是啊,世上最好賺的錢就是貴人,宮裏的人最不缺錢。”

“這世上,最有錢的是黃金帝國。”

“你不懂,韓家的人都是群瘋子,永遠搞不懂他們的腦子想什麼,只有那個花棲好點,像個人。”

“所以她成了太子妃。”

“嗯,有所慾望就有所追求,我和他們一起生活了幾年,所有人里只有花棲的慾望比較多,比較明顯。這才像個正常人才有的樣子,哪像姐姐和瘋女人,明明富可敵國卻不在乎銀錢多少,明明實力高強卻一天到晚在吃飯睡覺上鑽研,今天跑到北邊的古剎國,明天溜到西邊的南楚,哪裏好玩去哪裏,打架也是,厲害的人來挑戰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弱的刀都提不起來的人照樣打得人家哭爹喊娘,你說,他們是不是瘋子。”

海盜王沉默一會,坦誠道:“我倒覺得與他們相比,你才是瘋子。”

男人嘿嘿一笑,“沒辦法,韓家呆久了,不瘋也得瘋。”

海盜王不去看他,目光投向油燈,冷漠道:“你來找我,不是來聊天的吧。”

“生意人,去哪裏都是為了生意。”男人一面說,一面從懷裏摸索什麼,“在某些事上,我們算是一條船上的人,我的客戶始終不放心別人,所以讓我過來傳個信兒,也是為了表明誠心。”摸了半天,摸出個信封,他沒上前遞到海盜王的手上,直接扔給對方。

海盜王手一伸,那信像認主般輕飄飄地落在掌心,拆開迅速一看,眉尾微挑,“我該說你們的膽子比天高嗎?一計不成又來一計,莫非忘了半年前的慘敗。”

“我是想收手,可他們不幹,而且出的價錢實在是我不能拒絕的,這大概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吧。”

“.......你回去告訴他們,攔路截殺這種事我不會去做。”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請海盜王閣下,在他們他們返回的路上做個小埋伏,不用弄死,頂多傷得他們趕不回白鸞就成。”

海盜王冷哼:“他們對韓家恨之入骨,居然還會大發善心地放他們一命,真是可笑。”

男人用手指頭點點腦門,哂笑:“其實他們是想韓家死的徹底,但好歹我在那個家生活了幾年,還是有點感情,所以看在咱們往日的交情上,高抬貴手,不用弄死人,至少不要弄死韓亮雪,她可是姐姐的心頭肉,你這麼喜歡姐姐,想必也不想與她反目成仇吧。“

海盜王鬆手,讓信飄到油燈那個方向,寫滿密密麻麻小字的紙觸上光,瞬間火舌一卷,燒成灰飛散了。這時的他冷漠的猶如一匹野狼,”我不會埋伏偷襲上島的客人,除非客人不守規矩,你么大可放心,島上做交易可以,但若是在我的地盤上動心思動手腳,韓家會不會被滅我不知道,可你們一定會死在這裏。”

男人似乎可惜的嘆氣,“看來,我們不能做朋友了。”

“我們本來就不是朋友。”海盜王說,“我們的交易已經達成,你與我並無關係,考慮到你身後的客戶有點愚蠢,我很樂意放你一條命,想看看你的結局。”

“那真是我的榮幸。”話是這麼說,男人卻一點沒有榮幸的樣子,“你大概忘了,從你隱瞞禁地的狡群時,已經跟我們綁在一起。上了一條船,想下船,是不可能的。”

海盜王目光凌厲,強烈的戾氣剎那從身上顯現出來,壓迫隨之而來,這種上位者的氣勢能在心靈上壓死人,“你在威脅我?你們以為憑自己的本事能算計得了韓家嗎?”

男人沒有被他的戾氣壓死,面上依舊愉悅,“事實上,我們已經成功了。”

海盜王挑眉,等着下面的話。

“這一次可不是上一次,除了我的客戶傾容貴妃和平王,這一次,太子也參了一手。”

“哪個太子?”海盜王知道白鸞現在有兩個太子。

“還能有誰,當然是我們的君白太子。”

海盜王這下真的意外了。

男人接著說:“這只是開始,禁地是整個計劃的第二步,接下來,能不能弄死韓家還要看第三步。”

“第一步是什麼?”

“哎!你不知道嗎?”男人表現出誇張的吃驚,“還以為你猜到了。”

傾容貴妃,平王,君白,他,甚至可能連花棲都參與了。海盜王想着這些人的名字,再和禁地聯繫起來,得到的一種草的名字,那是只有閻羅島才有的草,是現在所有人都想要的草——鈴霖草,而這個草把所有有人所有事帶向的方向只有一個。

想通這些,海盜王大位震驚,“瘟疫是你們乾的!!”

男人笑呵呵的,“別這麼說,我沒那麼大的本事,反正害人的一直是他們,至於這次是誰敢的,這幾個人里,我還真拿不準。怎麼樣?知道這個驚天大秘后,知道自己參與了這個計劃,是不是很興奮?”

海盜王怒從心來,然後嗤笑,“阿清,你果真是個瘋子。”

男人在燈火里的面孔熟悉又陌生,正是多月不見,被韓文拋棄的弟弟——阿清。

.......

崖上小屋,午後日光熱度溫暖如春,韓家大小姐懶洋洋地橫躺在地板上的厚厚的絨毯子上,身上蓋了跳不知道是她自己拿的還是花棲替她蓋的薄被,沒有牆體的東邊正對高陽大海,暖暖的陽光,暖暖的海風,這樣的溫暖的天氣正適合睡覺,身體也跟着暖暖的。

睡夢中的大小姐似乎在做好夢,嘴角翹起,微微笑着。

.......

老舊的三層樓房,平坦的牆壁上被爬山虎佔據,旁邊一座小小的花園在緩刑種植的松樹林裏顯得如少女可愛嬌弱,經過矮矮的拱門就會走進童話里的世界,這裏有閃着露珠光澤的喇叭花,攀繞樹枝遮了大半天空的藤蔓上開滿了繁星的花苞,玫瑰花怒盡情吐露芳香,紫藤朵朵垂掛滿樹,風一來,奏起舒緩的音樂,薰衣草像落單的孩子,跟在夥伴的後面不甘示弱的綻放光彩,枝頭的百靈鳥婉轉的樂聲正在為它鼓勵。

這熟悉的地方是兒時的秘密花園。

韓文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回來,夢裏都很少夢見過去的事情,這個家園成了記憶里難以遺忘的痕迹,重返故土,她不禁熱淚盈眶。有多久沒有夢到家了,她幾乎快要忘了這個從小就呵護的秘密花園。

陣陣清風吹拂每朵花每片葉,分不清哪種花更香,有種恍惚,韓文覺得自己是在春季的花園,可園子裏也有夏季的甚至秋季的花,她還看到冬日的蘭花。難不成知道她回來,滿園花草都在開放來迎接它們的主人?

韓文繼續像花園深處走去,路上,經過的每個地方都隨之綻放了花朵,所謂百花盛放大抵不過如此。而她,就是傳說中的花仙子吧,這個想法浮上來,她自己都笑了。

路的盡頭站了三個人,是她的妹妹,莫問和阿南。他們穿着家鄉的那種時尚的衣服,站成一排,笑容滿面地望着自己,也不說話也不動一下,像三尊石像。

韓文納悶,喊了他們的名字,沒反響,她又說了很多話到頭只是自己在自言自語。她想,這個夢有夠無聊的,這時,阿南動了,她看到他兩隻手在流血,明明沒有傷口,鮮紅的血液卻一滴一滴地流出來,她想說包紮一下,結果,他轉頭就走,丟下另外兩個人,不理會她的呼喚。

韓文跟了上去,事實上,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跟上去,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她——跟上去,跟上他。她一頭霧水,直覺告訴自己這是幻聽,但身體還是聽從那道聲音的指令。

阿南越走越快,她也越來越快,後來他們開始跑了。

男女的區別很快體現出來,阿南把她甩得遠遠的,她追不上他遠去的背影。

與此同時,環境跟着發生變化,房子沒了,花園消失,小路被大霧籠罩。她迷路了,茫然地向前走,東南西北分不清,去哪都一樣,反正這是夢,她這樣安慰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她走的腳上起泡,大霧不散,小路不見盡頭,正當她放棄時,前面的霧裏站了個人,看背影正是害她迷路的罪魁禍首。

他停下來是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特意等她嗎?

“我說,你累不累?走了那麼久不知道等一等我。女孩子經不起長途跋涉,現實里那麼正經體貼的人,怎麼在夢裏一點紳士風度沒有,虧大家說你溫柔的是個鄰家哥哥,雖然你確實溫柔體貼,很招女孩子喜歡,但在我夢裏可不要欺負人啊。”韓文腳上起泡,走路一瘸一拐,一邊走一邊數落害她腳疼的傢伙,“喂!我跟你說話你吱一聲啊!給個反應行不行!在我夢裏還敢囂張看你回來我不收拾你。”

她每一步都是一種煎熬,熬不了水泡的痛,痛的咬緊牙關也照抽冷氣。好不容易一步兩步地挪到阿南前面,一抬頭一掀眼頓時臉色大變,受到某種刺激,嚇得她連連後退,後腳跟一不小心用力踩破一個水泡,通的倒下,四腳朝天,模樣狼狽又滑稽。

“你你你你你你你!!”

韓文睜大眼說不出完整的話,這個挺如松柏的男子長着阿南的臉,但那雙眼睛卻是兩個血窟窿,沒有眼珠眼白,空洞洞的淌下兩行血淚,猛然瞧見不嚇壞人才怪。

沒想到這個夢到最後居然是噩夢,韓文驚的一身冷汗,只想離開這個毛骨悚然的夢境。

阿南為什麼會失了雙目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這個疑問剛從心底掠過久被噩夢帶來的驚悚感擠走,她沒有多想,以為只是場噩夢,夢醒了就好了。

最後,她成功地離開夢境,因為現實里的自己已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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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芒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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