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日(中)
?“他們已經進入黑城禁地,兩日後就可以找到鈴霖草。”韓文睡眼惺忪,對着陽光看了兩遍才讀完信上內容,“海盜王挺讓我意外的,答應的這麼乾脆,就好像篤定我會請他幫忙。”
花棲坐在一邊,一邊溫水煮茶一邊附聲道:“他對妳的情意是真的,自然會賣個人情給我們方便,如此一來,再過兩日,不,跨海回來也得幾天,小雪他們要再等上五六天才能帶着藥草回來。”她倒上一杯茶,捧到韓文面前。
剛醒的人總是精神不濟,韓文自然而然地接下,喝了兩口入喉即暖,全身上下包括毛孔都舒坦不少,也道:“閻羅島距離陸地還是有點距離,希望他們中途不會有麻煩。”
花棲面上悅然欣喜,“有了葯,邊境的疫民就有救了,文文,多謝妳出手相助,此事若成,妳便是大胤的救命恩人。”
“我對當英雄不感興趣。”韓文抬手打住她的感恩戴德,“還沒到成功的一步,這中間是否有變數尚不可得知。我要的不是所謂的救命恩人,我要的功成身退,離開這裏煩人的麻煩。”
花棲怔住,繼而難以相信地說,“妳又要走嗎?”
韓文全無表情,“我人生的最後願望是遊山玩水,不走難不成留在這兒陪你們玩勾心鬥角?”
花棲神色變得複雜,眼中流出掙扎,最後坦誠:“我們的確千方百計的不讓妳走,不過不是要對妳做什麼,只是,只是我私心裏不想你們離開我。妳一走,小雪,阿南和莫問也跟着離開,只有我一個人留在這兒,哪裏也去不得。”
“扔了太子妃的頭銜不就行了。”韓文輕描淡寫的說,“當皇家的兒媳哪還有自由,既然受不了就走唄,和君白分手,日後天高地遠,想去哪兒浪就去哪兒浪。”
花棲搖頭苦笑,“怎麼可能呢。”
“這就是為什麼妳這輩子活的不如上輩子的原因。我懂了。”韓文放下茶杯,“妳捨不得太子妃這個名號。”
花棲依然搖頭,“並非我貪慕,我答應君白,日後不管發生何事,都不會鬆開的他的手。”
聽此,韓文心裏酸酸的,肉麻的冷顫一下,不由得吃味:“妳還答應永遠陪着我死的那天,也沒見妳信守承諾,果然見色忘義。”
花棲理虧,無話可說。但見她彆扭着一張臉怎麼看怎麼不爽,心下好笑又無奈,想方設法地哄她都不見卓效,索性讓她不管,由着她自個生悶氣。
韓文也不是真生氣,就是不爽君白這個半道上跑出來搶了她的人的臭男人。你說你搶都搶了,還給人洗腦,花棲一個優良品德獨立自強的女人一下子變成古代以夫為天的蠢女人,她能不爽啊!
相較之下,以夫為天的女人笑容滿面,一掃往日陰鬱,花棲暗自欣喜文文對自己的態度好了不少,期盼能有朝一日再與文文、與大家重歸於好,回到這個家,她還是大家的小棲姐。
照顧韓文是她以前常做的事,心甘情願,哪怕成了皇家媳婦,她依然願意在韓文身邊忙前忙后。這樣的任勞任怨,惹得丈夫心有不滿。
君白來懸崖小屋見花棲端茶送水地伺候大小姐,皺了皺眉,將她拉到外邊花叢中,責備她:“妳都是太子妃了,這些事是下人做的。”
花棲不在意地說:“沒事的,文文不喜歡外人近身,以前在湖月庭,都是我,小雪和阿南照顧她,你不知道,她這個人在外面看着冰冷無情,其實就是個面冷心熱的彆扭勁。唯有在我們面前才會有喜有怒,性子任性都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們嬌慣出來的。”
“妳對她真的很好。”君白的風目閃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不過轉瞬即逝,花棲抬眸看他時,又是素日裏溫潤的神色。花棲只當他吃醋,覺得有必要開解一番,斟酌了半會兒,才說:“我們都是有家人在世的俗人,畫家是生了我養了我,但在我心裏,親人的地位上文文一直佔據第一,無關血脈親緣,她是我此生永不能傷害和棄置不顧的人,可能你會覺得這很荒唐,我在意她,她的心裏最重要的人是小雪,這沒有關係,一點不妨礙我關心她。對我來說,她好好的,我這輩子活的也就有了大半的意義。”
君白真的吃驚不小,這近乎愛意的真心話,即便與自己相識十多年也從未聽過。第一次知道妻子心中最重要的人中,有比她還重要的人。說不上來的複雜心情,君白斂了斂眼神里的深沉,注視她的一言一色。
“我可能真的很自私吧,明明這麼在意,最後還是背棄了承諾,選擇了你。”
花棲深情地看着丈夫,眉眼蒙上一層薄薄的雲紗,那麼的輕,那麼的柔,然而揭開紗,裏面是觸之即碎的被琉璃裹着辛辣的外衣,怎麼瞧怎麼傷感。花棲就是這麼傷感的女人,她對韓文的情事真的,對君白的愛也是真的,然則兩邊不能兼得,就像魚跟熊掌。
親情和愛情有時候就是惱人,當它們合二為一了,那定是喜上加喜,但它們不對盤時,夾在中間的人非常的辛苦,至少花棲現在的日子過得差不多稱上水深火熱。
君白早就知道韓文之於花棲而言不同尋常,她在韓家人的心底似乎一直佔據最重要的位置,跟着身邊的人都聽從她的話,這種現象不像一般家族,倒有點想帝王家——所有人圍着唯一的王。呵,說起來,雲來會不就是被稱為黃金帝國么,這樣想,韓文還真的是坐上那座黃金鍛造的寶座的王。
花棲說了很多,大都是關於韓文的瑣事,從這些稀疏平常的小事來看,她太關心這個女人了。
君白就算再大度也開始吃味了,他笑道:“從來沒見過妳這麼把一個人放在心裏惦記,我都有些懷疑,其實妳是她的母親吧。”
堂堂太子說著幼稚的酸話,惹得花棲笑顏逐開,無奈道:“說的都是什麼胡話,我可沒有那麼大的女兒。”
“我知道你們感情深厚,只不過因着我,她才怨着妳。”
“無事的,她秉性如何我還能不知,就是有點小心眼,越是在乎,越是看不開。”
“她需要開解。”
“算了。”花棲深知韓文的性子,“可不敢找人開解這位大小姐,她是個聰明的,哪裏不知道是非對錯呢。”
君白頷首認同,仿若無意地隨口提到:“倒是希望她在大事上也是如此聰明。”
“怎麼了?瘟疫一事么。”
花棲果然迎上尋問。
君白面露愁死,聲音有些沉重:“近日來,關於邊境的疫情的上報愈發頻繁,足尖疫情來勢洶湧,情況危急。韓家一向不問朝中事,總是答應我們尋葯,也依舊我行我素,閻羅島的消息她想說才說,不說便置我們不理.......老實說,她真是個看不透的女人,永遠都不知道她的心思。我想,如果可以,妳能替我們問問她,閻羅島上有沒有鈴霖草。”
“你這是什麼意思?”饒是花棲機敏,此刻也不明所以,疑道:“你在懷疑文文他們。”
“五百年前的草藥只在古書上有過隻言片語的記載,更何況還生長在閻羅島。鈴霖草不知是否存在,韓家找沒找到也是不清不楚,只憑韓文一人獨擔大事,我們始終不放心,我們也要了解事情的真實情況才行。”
花棲抿抿嘴,若有所思。
話說到這份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說白了就是他們不相信韓文,不相信韓家。鈴霖草事關兩國安危,而拯救兩國的機會卻握在富可敵國的韓家手中,君氏和皇氏能安心嗎?他們指不定在腦瓜里如何臆想韓家會不會拿葯來做些不利於他們的名堂,所謂的陰謀論不正是如此嘛?
花棲有些頭疼,她一時半會不知做些什麼好打消自己丈夫的疑心,針對韓家的人太多,她以為丈夫多少會站在自己這邊,卻忘了身在皇家的人哪一個不是明爭暗鬥走出來的。說什麼明哲保身都是漂亮話,一旦出現威脅自己利益威嚴的人,幾乎所有人都忌憚,然後想方設法的剷除吧。
花棲想了又想,無奈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對丈夫說:“你們要是不信任文文,我可以代之問問,如果她真的有意隱瞞,我無話可說,但若是非她過錯,而是你們故意誣陷,別想讓我站到你們那邊。”
這已經是她能做的最大的讓步。
君白自是了解她對韓文那是實打實的關心備至,有些時候都忍不住懷疑其實她才是韓文的真愛吧。作為關係最親密的丈夫,他這個男人也在感情上拈酸吃醋,簡直荒唐。
沉吟片刻,君白也退讓一步,“代問就不必了,我不會做讓妳為難的事,只是......”頓了頓,他版春夏眼睫,“我們要時刻知道她的一舉一動,至少是近日尤為重要。”
“你要我監視她?”
“非常時期,不得而已。”
“你明明知道,這是我情非所願,這樣做,她知道后,只會更怨我。”
“小棲。”君白狀若無可奈何的嘆息,“我說了,她不與我們全心全意的配合,即使她韓家實力再強,非友即敵,不確定的關係,只能是互相猜忌和防備,我們都出於大局照想,只要是為了這個,用點傷不了檯面的手段根本不算是什麼。”
“我明白了,你是在和他們逼我做選擇。”花棲露出一個頗為古怪的笑容。
君白微微斂了眼神,不動聲色地斜睨一眼她身後那一叢灌木,隨後動之以理曉之以情地勸說妻子,最後成功動搖她,使那桿天平向他這邊傾斜。
目的達成,君白棉繩不顯山不顯水的走了,徒留花棲一人呆在原地,猶不知狂風暴雨正在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