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溫暖（二）
「我叫陳曦，耳東陳，不見曦月的曦。」
聽到這句自我介紹，溫延青的眼神突然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這個名字原本可以有更加言簡意賅的介紹，女孩卻特意挑了「不見曦月」來講。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阿來有些緊張，溫延青問了一個自己問過的問題。
「是可以賦予我新生的地方。」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解釋。
「為什麼這麼說？」
「人活一世，總要有些執念的。」女孩抬起頭，目光直視溫延青：「您不一定善良，卻可以重建規則，重新定義善良。」
這一刻，阿來感覺身後的死神已經揮起了鐮刀，下一刻就要砍掉自己的狗頭。為表忠心，他恨不能立刻掐死這個叫陳曦的女孩，卻又一動不敢動。jj.br>
「重建規則，有意思。」溫延青嘴角揚起，眼睛卻沒有半點笑意，他問女孩：「你多大了？」
「十二歲。」
女孩的冷靜比當年的阿來更甚，臉和嘴唇蒼白，眼神卻十分堅定，她看着溫延青：「只要您能收留我，有什麼需要我做的，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呵-」
溫延青不屑地笑了：「那如果我剛好需要你的命呢？」
陳曦表情明顯獃滯了一下，但很快就釋然了，顴肌牽動嘴角勉強上揚了一下：「那就那去吧，反正到哪兒都是死路一條。」
見女孩這個樣子，溫延青微微斜眼看了溫馨和阿來一眼，兩人都低着頭，生怕與他對視上，這樣的反應反而讓他大聲笑出了聲：「溫馨，你覺得，我該收留她嗎？」
溫馨微微抬起頭，想笑，嘴唇卻不自主地朝下撇：「父親覺得該留，就留。」
「你呢？」他又看向阿來：「你覺得我該不該留。」
「溫老心裏應該已經有答案了。」阿來抬頭，又訕訕的低下了頭：「我不敢做這個主。」
「那就留吧。」
溫延青站起了身，俯視着面前的三人：「但是留人要有條件，你們倆出來一個換她。」
「我來。」
溫馨突然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猛然抬起頭站起身，看着溫延青：「無論什麼後果，我換她吧。」
「打住，不必了。」
陳曦不屑地聳了聳肩：「如果非要你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不如我走。」
說著，陳曦不再看三人，轉身就要離開。可接着，剛剛站起身的她失去意識，倒在了地上。
她不會知道，就在自己昏迷的幾個小時裏，溫馨選擇了死亡。
「讓她留下吧，我的命，父親隨時可以拿走。」溫馨微微笑了笑：「與她無關，是我不想活了。」
「當年你就是這樣，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如此。」
溫延青搖了搖頭，輕輕摩挲着扳指：「小小的一個清水療養院，這麼多年送走了那麼多的生命，我以為你能明白活着的可貴。」
「活着可貴，但和你狼狽為奸視人命如草芥的我，活着的每一天都無比噁心！」
此話一出，正在一旁努力把陳曦背起來的阿來驚呆了，他知道溫馨的每一天都活得無比痛苦，卻不敢相信她竟然敢當著溫延青的面把這些話說出口，頓時停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溫延青沒有回話，溫馨也不再說話，屋內的氣氛無比尷尬，終於還是溫延青打破了寧靜：「還不快送她去休息？」
這話是對阿來說的，阿來像是得到了什麼命令，一刻不敢停留，背着陳曦跑回了休息室。所以後來發生的一切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從這天起，溫馨消失了。
或者說在清水療養院裏，那個曾經救了自己一名的溫馨，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
取而代之的是陳曦。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陳曦的身體狀況好了許多，因為溺水，她的心臟和肺部都不太健康，所幸清水療養院雖然送走了那麼多人，但歸根到底是個療養院，不至於更加惡化。
而照顧她的這段日子裏，阿來發現陳曦和其他女孩完全不一樣，雖然身體孱弱，卻有着勃勃生機，她的眼睛裏閃着光，光芒很邪性，似乎有什麼畢生的追求，沒有完成，光芒永不熄滅。
陳曦卧床的那段時間，溫延青沒有出現。這是阿來來到清水療養院幾年來最快樂的一段時間，想進進想出出，沒有什麼任務，還能時常帶些陳曦需要的東西回來。而最讓阿來慶幸的是，溫延青沒有讓自己親手處理掉溫馨。
後來，阿來講了清水療養院的事情，陳曦聽完，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觸動。阿來好奇的問她：「你不覺得恐怖嗎？」
陳曦反問：「你聽說過黑暗森林法則嗎？」
阿來搖頭，陳曦指了指床頭放着的《三體》：「人類社會和宇宙一樣，人性本惡，你不傷害別人，別人就會傷害你。我不但不覺得溫老狠心，反而覺得他才是最懂得這個法則的人。」
她和溫馨不一樣，但是比溫馨更懂得人性。
這一刻，阿來覺得自己很愚蠢，自以為經歷過很多，可以做到殺伐決斷，可到頭來連個小孩子都不如。或者說，在溫馨的影響下，現在的自己竟變得比從前在「媽媽」手下討生活時還要沒用。
阿來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爺爺給自己將《論語》，說到一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雖然不怎麼讀書，但阿來可以理解這句話，如果自己對於世間萬物都報以善意，那麼世間萬物回饋自己的，只會是源源不斷的惡。
他問陳曦：「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我想要，親眼看着陳什和陳秀自相殘殺。」
話音剛落，床頭柜上的座機響了，阿來趕緊接起電話，那頭傳來溫延青蒼老的聲音：「開免提。」
按下免提，溫延青繼續道：「陳曦，我可以幫助你達成所願，但是你得接替溫馨的職位，為我工作十年。」
「一言為定。」
這一刻，阿來感覺自己汗毛都要立起來了，他這才知道溫延青居然時時刻刻在監視着清水療養院，溫馨、自己以及陳曦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聽見。
本以為自己擅自將清水療養院的事告訴陳曦會收到懲罰，但是沒有，在不久后的一次見面后溫延青告訴阿來：「從今以後，除了我，你還需要為陳曦效命。」
「是。」
不敢問為什麼，也不敢違拗，阿來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