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織網
明夷有些負罪感,讓那些小娘子們被宦官折磨,雖非她本意,卻是她預料中會發生,並打算善加利用的。聽到這個消息時候,有一瞬間,她甚至是慶幸,魚兒咬了鉤,不用處心積慮去安排。
而後便是自責。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自小就被這麼教育着,很難改變。
她決定和盤托出。
“我現在處於一個危機中,我,需要行露院。”明夷想了很久,不知如何表達,只能說出這一句。
綾羅長長的睫毛抖動着,在臉上投下一道影子,像雲影投在湖面。沉默很長,明夷覺得自己的心跳都暫停了,時間長到她已經做了決定,如果綾羅和長安六美不願意,她絕不再提。
“明夷。行露院一直是你的後盾。”綾羅啞着聲音,臉上漾起笑容。
明夷拉住綾羅的手,搖頭:“不,你們可以選。”
“怎麼選?”綾羅的笑容很落寞,“無論行露院表面多光鮮,你我都知道這是靠不住的。必須要做出選擇,被一家所用,得到真正庇護。”
明夷當然明白。表面上,行露院的恩客們一個個位高權重,有照拂也有些秘密在此,小事上確實有用,至少長安一般人不敢動行露院。可到了另一個層面,當韋澳這個等級的力量參與,這些人跑得比誰都快。
她們不擔心行露院翻過去的帳來要挾,畢竟,搞不過韋澳,搞死一兩個綾羅還是簡單。
明夷哼了聲:“即便是順了韋澳的意,有許多事,他也無能為力。”
綾羅點頭:“是。至少神策軍的人,從沒把京兆尹放在眼裏。甚至有點挑釁的意思。召六美去,了不得就是個宿娼,不是什麼罪名,更與京兆尹無關。”
“他們,比京兆府要難道對付得多。”明夷說的是實話。韋澳貪名貪功,做事還要臉面,比如這次對行露院施壓,用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旁人看來,這些都是京兆府整頓平康坊的殺雞儆猴,待風波平息,行露院依然是行露院。
神策軍不同。宦官把持朝政,這已經是幾朝以來的舊例,馬元贄的手下們從沒忘記,連現在皇座上的人,也是馬大將軍扶持上去的。雖然前一陣因為郭太后之死,馬元贄的軍權收回,但神策軍依然是閹人的神策軍,只要馬元贄不死,分分鐘可以拿回來。
神策軍殺幾個煙花女子,比殺雞都容易,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鬧不上去,哪個衙門也管不了他們。
“此劫,難逃。”明夷越想,越覺得失落,這次真不是她可以幫行露院選擇。
綾羅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當然知道長安的局勢:“是,所以我安撫了她們很久。逃不過,除非解散行露院,大家逃離長安,回鄉下去。”
明夷想着這樣的可能,天下之大,也並不是沒有幾個女子的容身之處,只是……
未等她開口,綾羅先搖頭:“不可能了。她們也很清楚。得罪了神策軍,長安的恩客絕無人敢收留她們,到了外省,空有姿色的女子,下場比留在長安要慘得多。”
綾羅嘆了口氣:“根本不可能逃脫那群宦官的掌握。”
“只有一種可能。”明夷找到了前方微弱的光,“只有讓他們徹底失勢。”
綾羅不敢相信,但看明夷神情堅定,又遲疑了:“真的有可能?所以我們要和韋澳合作嗎?”
“韋澳也要,但我要神策軍和韋澳兩邊的消息。至於要跟韋澳彙報什麼,我會定時和你會面。”明夷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有另一波勢力,同時要對付他們兩邊?”綾羅眼裏開始閃動一種光亮,極有興趣。她對韋澳和神策軍都極反感,既然自家逃不脫了,不如共沉淪。
明夷帶着警覺,挪步到窗邊,確認四下無人,點了點頭:“你知道越少越好,若信我,我們就堵一把。”
“攪他個天翻地覆又如何?”綾羅飲下手中茶,有歃血之勢,“閹賊不死,我等斷無一日好。”
明夷羅織着一張複雜的網,如履薄冰又不得不鋌而走險。在網的中間,是她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人,哪怕自己的力量是多麼微不足道,哪怕身上的毒隨時會要了她性命。
趁日頭還早,她想去一趟清河觀。
明夷想知道萬壽公主和邢卿之間進展如何,但她有些厭煩去駙馬府。她不想看到鄭家的下人一邊垂頭喪氣,一邊如臨大敵一般提防着他。也不想在鄭顥奄奄一息時,自己在他府上做這等拉皮條似的腌臢事情。雖公主與駙馬已成怨偶,她仍希望一切在鄭顥走了之後再浮上水面。
其實,她並不擔心公主會太過分,弄得眾人皆知。宣宗對萬壽雖然寵愛無比,但始終很顧及鄭氏的顏面,若鄭顥還在,公主就傳出什麼艷聞,皇帝對她的懲罰絕不會手軟,就不只是閉門罰俸這點事兒了。萬壽公主對上回的懲罰依舊耿耿於懷,應當不會做出那樣蠢事。
只是情之所至,恐怕連萬壽都難以控制。明夷依舊有些不放心,一不放心萬壽行事偏激起來,做出脫於常理的事情。即便只是有些許謠言,駙馬卧病在床,公主私會道士之類,皇帝也會毫不猶豫用邢卿的腦袋來給鄭家交代。
想到這裏,明夷有些懊悔自己的沉不住氣。是不是該再忍一忍,待鄭顥不在了,什麼都變得理所應當。怪只怪自己一時心軟,希望幫萬壽,也想幫成言,更想幫自己。她太需要萬壽的支持。
理智告訴她,機會在眼前時候,冒險也要抓緊。誰不知萬壽公主是當今皇帝的心頭肉,只痛惜被鄭家摘了去。謠傳公主與駙馬不睦,多少人在暗地裏幸災樂禍,笑鄭家白白娶了公主卻不得歡心。一旦鄭顥去世,這些蟄伏在暗中的勢利人,立刻會在萬壽公主身邊紛紛出現,施盡渾身解數,以安慰離情之名,把最俊秀的少年,最強壯的男子,最有才情的士人送到她面前。到那時,自己或許做什麼都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