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世仇
明夷被邢卿這一套聽琴辨人的說辭搞得哭笑不得,這算哪門子確鑿證據,讓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外來魂魄。如此一說,明夷的驚嚇沒了,多出幾分玩笑心:“如果我真是另外一個靈魂,你會如何?”
“我想認識你背後的高人,招魂奪舍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邢卿語氣平靜,眼裏的光芒卻突然更加熱烈,看來是真的對這件事情非常在意。
明夷差點想說出自己從千年之後莫名其妙穿越而來的真相,轉念一想,對方到底存的什麼心並不知道,如果他以為自己身後有高人,好歹會有所忌憚,也便不否認:“你怎麼知道我背後有高人的?”
邢卿走到牆邊,把兩道門之間的暗門移開,又關上:“我聽到你來訪,原本想通過暗門過去,又擔憂男女之防,猶豫了會兒,就聽到你和師娘子的對話。當然我並不完全懂,只確定她也不是師娘子本人了,而你們能預見到大唐的氣數,且連年份都算得清楚。如非你二人身懷異術就是有高人指點,如果身懷異術又豈能不知隔牆有耳,必定是後者了。”
明夷都快被他說服了,仔細回想下自己和洪奕的對話,對一個古人來說,這是多大的震撼,恐怕唯有仙術道術能解釋了。
如此看來,邢卿確實也沒什麼敵意,如今倒是有求於自己,正是最好的機會。
明夷故作為難模樣,嘆口氣:“沒想到被你看穿,只是這事絕不可再對他人張揚。”
邢卿深深點了點頭:“放心,我可與你交換關乎我身家的秘密。”
明夷聽到這裏,倒也不急於說練琴唱曲的事兒:“洗耳恭聽。”
邢卿的講述,向明夷揭開了一個陌生奇幻的新世界。
朝堂與江湖一向是糾葛不清,到如今更是沆瀣一氣。其根源無外乎原本以武功技能為核心的舊武林,被如今由朝廷勢力一手提拔的新武林所代替。這個巨大的變動發生在二十五年前。
舊武林由王魏辛藺四大家維持局面已近百年,王家的劍術,魏家的琴控技,辛家的硬派拳腳,藺家的輕功腿法,在武林中人人稱羨,廣攬門生。四家掌門的武藝更稱得上雄霸江湖。其中魏家最為特殊,一把七煉琴,在魏家獨門的心法控制下,能起到操縱人心的作用。
二十五年前,辛家掌門突然失蹤,二十年前王家掌門、十五年前藺家掌門相繼失蹤,而這十年來,三家的重要弟子一一遇害。三大家名存實亡,弟子紛紛出逃。十二年前,魏家掌門失蹤,並在數日後陳屍荒野。魏家大宅被洗劫,死傷無數,魏家唯一的男丁魏清行逃過一劫,帶走七煉琴不知所蹤。
此後,屬於武林四大家的舊江湖不復存在。十幾年前開始慢慢嶄露頭角的三大幫逐漸壯大,結束了武林無主的日子。三大幫的新武林與舊武林不同,並非倚賴一兩個人的武藝,而是有着嚴謹的組織,收徒、圈地、經商、開分舵,形成巨大的地方勢力。
明夷大致清楚了。魏清行,邢卿。七煉琴,憐卿。他把自己藏身在這樣的所在,用脂粉氣掩藏着自己如此沉重的過去,難怪在他眼裏有着及其複雜又神秘的東西。
明夷突然有點感動,他的身份一旦暴露,很可能引來殺生之禍,尤其他身懷絕技,手持無價之寶,能信任她告訴她真相,也代表着他想要找到招魂高人的決心有多大——重愈生命。
她小心翼翼問:“能告訴我你想找高人是為了什麼?”
“招魂,找到真兇,報仇。”邢卿輕描淡寫說著,似乎只是說,渴了,喝杯茶吧。
就像他方才對於武林舊事的描述,語氣極其平淡,像是毫不關己的閑談。這樣的他,讓明夷有些心疼,越是若無其事,越代表着這些事在他心裏磨了一遍又一遍,磨到生了繭,發了麻,感覺不到痛。她有些愧疚,自己用他最在意的高人的事情來欺騙他,有些罪惡感。如果這世上真有高人,她願意竭力幫助他。
又把話題帶回新武林的事,明夷想更多了解下三大幫的背景。畢竟她生意要做大,朝廷的事情還是要弄弄清楚。如今的三大幫,感覺更像黑社會社團,有組織,有財力,有勢力範圍。恐怕以後她也難免需要打交道。
邢卿繼續解釋。三大幫列第一的是蘇杭起家的天一幫,財雄勢大,高手如雲;第二是有着女幫主的益州桃七幫,陶三娘交遊廣闊,仗義疏財,也收得不少名士;第三是洛陽的申屠世家,神秘莫測,勢力範圍還未擴張完全。幕後控制者是誰,恐怕只有幾位幫主清楚。逃不過馬元贄的北司,令狐綯的南衙和曾執相印的崔鉉。
明夷記下這幾個名字,反正隔壁有本活歷史書,看看這幾位哪位大腿抱着更舒服,以後別走岔了路。
這事兒暫且放下,明夷開始和邢卿談與洪奕合作新曲的事兒,邢卿對於拋頭露面還是極其抗拒,商談妥協之下,邢卿願意與洪奕改曲和練習,而後將曲譜交給其它小娘子來為洪奕演奏。
一番長談,時辰已晚,明夷見邢卿已有疲色,畢竟古人的生物鐘還是不同啊。便不好再叨擾,直接從暗門回了洪奕房內。離開時,明夷的感受已全然不同,彼此之間都有了最重要的秘密,沉甸甸在心裏。
洪奕這邊已經一桌狼藉,未待明夷發作,她已惡人先告狀:“你倆真有得說,酒菜上了我等你等到肉都快餿了,怕吃壞你,只能自己解決。”
“是是是,謝謝師娘子以身試毒,大義凜然。”明夷深深做了個揖,兩人都樂起來。
明夷把剛才所聞簡要給洪奕講了一遍,也是一陣嗟嘆,覺得邢卿不易,身上背負太多。
轉述到舊武林的四大家,新武林的三大幫,說的人一知半解,聽的人云里霧中,只對陶三娘這個名字有些印象。“師紅依好像提到過陶三娘,說她風塵中的知己只有你和三娘,和你算得上推心置腹,與三娘是義氣之交。”洪奕回憶道。
明夷雖是嚮往江湖兒女的刀劍生涯,更多是擔心陶三娘看出洪奕的不妥,這些畢竟不是眼下的危機,只待見招拆招了。
說及朝廷的幾大勢力,洪奕的皺緊眉頭就差抓耳撓腮了:“晚唐這段不是我的研究方向,大致有點概念。馬元贄就不用想了,不過是個權宦,手下有神策軍,自居大將軍,不過是仗着扶持宣宗即位的功勞,作威作福,最後是死得不明不白。崔鉉家族顯赫,唐朝一流士族崔盧李鄭王,崔勢力第一。崔鉉似乎後來又任宰相,但並不為唐宣宗信任,盛極而衰,不能算是最好的山頭。令狐家在唐代出了兩位宰相,這位令狐綯也是權傾天下,而且深得宣宗重用。我還記得有個挺有意思的故事,宣總為憲宗發喪,路遇大雨,所有人都去避雨,只有令狐楚扶棺不避,宣總便已決意在令狐之子中擇一為相。還有一股力量可能現在還不明顯,就是未來的京兆尹韋澳,剛正不阿,朝中清流,是宣宗的一把殺器。”
明夷聽得十分仔細,顯然這一整天信息量太大,她腦子都快罷工了,琢磨半晌:“就是說,只有令狐家和韋澳是好靠山?”
“韋澳軟硬不吃,這樣的人最可怕,他無所求,你憑什麼讓他能為你所用?”洪奕畢竟也是人精,一句否定了這條路。
“明白了,不過這個層次目前我們還遠遠夠不到,聽聽得了。對了,現在這個皇帝,什麼樣的?”明夷打了個哈欠,準備聽聽八卦就睡覺,“萬一那天皇帝微服私訪,你伺候好了成了娘娘,我好沾光。”
洪奕踢了她一腳:“除非他長得像陳道明,我才不伺候老頭。宣宗可以說是晚唐皇帝里最牛叉的一位了,有名的扮豬吃老虎。從小假扮蠢鈍,讓宦官集團覺得他容易操縱,將他當傀儡捧上位,坐穩江山之後,精明顯露,卻也不和宦官集團撕破臉,依然善待馬元贄等,內侍省稱為北司,勢力仍大。宣宗逐步建立自己在六部九卿中的勢力,以宰相為首的執政部門稱為南衙。南衙北司互相牽制,反而使得這個皇帝坐得更舒服。”
“皇帝本來就得熟練運用制衡術,讓人心甘情願為他幹活,又不能一家獨大架空自己的權力。要不然這麼大的天下,難不成靠自己擼起袖子干?”明夷更困了,眯着眼問,“還有什麼有意思的軼聞嗎?”
“給你個提神的,唐宣宗曾寵愛一個越地美女,寵了幾天,說,太宗因為楊玉環就搞出兵變,我不能沉溺女色,一杯毒酒把美女賜死了。這人,毒不毒?不想沉迷可以送走,玩膩了就殺,太令人毛骨悚然。”洪奕起身把油燈吹滅。
明夷已經睡下,模模糊糊應道:“嗯,那你還是不要給他寵幸了,我要你好好活着,不要留我一個。”
“傻丫頭。”洪奕看着月光下明夷的臉,笑着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