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宵煉抱着我,站在清胥面前,定定看着他,滿面的怒氣,爾後不過一瞬,我便被宵煉帶去了他的華光殿,又將青山叫過來服侍我。其實我並不需要服侍,如今我已是神女,早不需吃喝。青山過來,只不過徒增他的擔憂。

不多時,炎華趕到,一臉急憂。後來我才曉得,炎華是被宵煉用十顆加急的信珠給催了過來。他皺着眉頭為我細細診斷,得出的結論與清胥師父的一般無二。他的眼睛看着我,像極了清胥師父。我撇過頭,眼淚又落在了枕頭上。

他這幾日留在淸胥山。宵煉每日端了葯碗過來,我都是趁他轉身,便將喝下的葯汁吐了。終於有一次,被他發現,他怒道,“你以為你這樣不愛惜身子,清胥他,便會過來親自照顧你?”

他這一句戳中了我的痛處,的確,我的確妄想用這樣的小心思逼得清胥師父可憐我。

宵煉將葯碗遞來,“這回,我看着你喝掉,你敢吐出來試試看!”

我倔強的抿住嘴巴瞪着他,我倆這樣僵持許久,他手中藥碗裏的熱氣漸漸退去,他忽然端起葯碗自己喝了一口,向我走來。毫無徵兆的,他的唇覆上我的,葯汁緩緩注入我的口中,我憤怒的推開他,他卻紋絲不動,是了,我雖是神女的上階,可術法怎能抵得過他?憤怒間,咬破他的唇,他悶哼一聲,卻絲毫未將我放開,直到混了血腥的葯汁盡數被我喝下。

有過這次教訓,下次再喝葯的時候,我的確不敢不喝。只是,額燒雖然退了乾淨,可喉嚨仍然發不了聲音,說不了話。炎華對此也是着急,一連換了幾服藥,都沒有任何起色。後來,據青山所言,清胥師父終於過來看了我一回,只是,卻是在我睡着的時候。清胥師父說我這是心內鬱結所致的心病,藥理,醫不了。

清胥師父,你既然曉得,為什麼就不能憐憫憐憫我呢?你願意憐憫蒼生,卻不能憐憫我嗎?師父,我的心病,只有你能治好啊!我在這裏,你在那裏,我們離的並不多遠啊,你走過來幾步,我便能全然好了。可是你為什麼要對我如此絕情?

這個月,炎華照例過來為我看診,我依舊沒什麼起色。

幾個月未曾說話。自然是瞞山中的師兄師姐們不住。但有宵煉坐鎮,誰都不敢貿然問我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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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生了一雙桃花目的俊俏公子就那麼搖着扇子,坐在梅樹邊的暖亭里,眼底水波瀲灧,柔意無邊。

暖亭當中的紅泥火爐燒得正旺,茶水在陶制的提梁壺裏汩汩沸騰。陶壺上繪着荷塘小景,一池塘水叢生萍藻、清澈虛靈,數盞荷葉舒捲正背、臨風若舞,幾株蓮花斂放卷伸、皆盡其態,清清裊裊的,一副盛夏光景。

“這陶壺上的小畫,出筆濃淡相間、剛柔並濟,唔……這畫是你四十多年前畫的罷?你這工筆還真是細緻的很。”一個着了翠竹紋青緞直裰的男子,眉目帶笑,面容俊美得很。

“我那裏還有幾個上好陶料的素杯,有空的時候,你也給我畫幾幅。唔,可以畫一些冬日小景應襯應襯時節。”

“唔,對了,你可曾畫過扇面?我那裏有一副新得的素扇,什麼時候有空了,幫我添些畫景上去。”拎起茶壺將燙茶倒入水方,將酒細細燙熱了,才遞去對面。

接過水酒,在寒夜裏啜飲。臟腑里一下子便暖了。

“這幾面雪絲鍛真是不錯,原本四面透風的亭子掛上這幾面帘子,外頭的寒風都進不到裏面來。”莫言啜了一口暖酒,“這雪絲鍛還是承應新近帶給三師兄的,三師兄見天涼,想着大家總需要個可以在外頭走動的地方,便將這雪絲緞置在了這裏,當真不錯。”

將酒飲下,他嘆道,“奇就奇在這裏,不僅厚實擋風,還清透不悶,人在裏頭坐着,竟也能看見簾外的景緻,雖是模糊了些,可比起那些別個帘子來,已是好上百倍了。如今這亭子中間又擺上這樣一個紅泥小爐子,在裏面烹茶煮酒,又是一層暖意。”

我將杯中的酒喝盡,莫言又斟來一杯。幾株梅樹疏影橫斜在亭子外頭,花香酒香暗和,在夜風裏浮動,此情此景很是醉人。這幾株梅樹是我和青山小羽一道新植的,上鳳也幫了不少忙,如今正開了第三冬的花,花色正好。

夜色愈加深沉,酒意愈加濃烈,外頭的寒風獵獵作響,帘子偶然被風掀起,料峭的寒風便一股腦的灌了進來,惹得爐火一顫。蜷在小蒲團上的阿圓自睡夢中驚醒,見我依然安安穩穩坐在他身邊,又闔了眼皮子放心睡了。

我和莫言兩個,原就是打算喝個盡興的,是以,都沒有回去歇息的打算。

我拿出擱在邊上的紙筆,寫上幾句遞去,他接過,唇角彎起,“這事兒你還記得?”

他飲盡一杯,看着我道,“你該曉得七哥我這輩子恣意慣了的,從沒愛上過誰。”他垂着眸子,看着手中的酒樽,嗓音微沉,“她算是一個。”

“你是如何認識曉真姑娘的?莫不是那回我們一道去成淵小君府上那回?”我將這句話寫在紙上,他看了,微微一笑,“……第一回見她,是在九天的音化湖,那年,九天的樂會在湖邊的桫欏樹下盛辦。”

“在園口,我正要進去,她正要出來。”

“她走得急,又低着頭,若不是我退的快,便就要撞上了。”他笑了笑,“她抬頭看見我,又連忙將頭低下,不敢抬起,像只受驚的兔子……你曉得我向來喜歡打趣,卻也不喜隨意招惹,但那時候,忍不住打趣她,說了一句——‘一個姑娘家,作什麼要將頭低成這個樣子’。”

“我向前走幾步,要從左邊的檔口進去園子,誰知她也往左,我打算從右手過去,她急的挪了位置,卻也恰好挪到右邊兒,她似是覺得自己實在笨手笨腳,一張臉紅的不像樣子。”

“待我進了園子,回頭見她終於抬了頭來看我,卻沒料到我會回頭,又驚得將頭低下去。我又忍不住逗她,‘九天上像你這般羞怯的姑娘實在不多’。當時她楞了一會兒,對我說,‘九天上像我這般相貌平平的姑娘也實在不多。’。”

“她覺得自己相貌平平,在同玩的姐妹中無有過人之處,是以當初見到我,羞澀的恨不得背過身去……但她不曉得,她低眉頜首的羞澀模樣,卻不知為何,一直存在我心裏的某個角落,讓我自個兒都覺得奇怪。”

音化湖邊桫欏樹的葉子彷彿還在耳邊沙沙作響,那日初遇情景原以為不過淡塵輕煙般尋常,而今才曉得,有些事有些人,是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後來呢?”我將紙遞給他,他看了,默了許久。

接過阿瑾為他斟來的酒,握在手中,“她父君邰靈,是六珠獸石的武將,加之這些年局勢動蕩,她父君在天族的朝勢可見一斑。”

“你若是喜歡她,她若是喜歡你,不是兩廂正好?與她父君又有何干係呢?”

看過阿瑾遞來的字條,他笑得苦澀,“阿瑾,若這天下諸般事情,都如你想的這般簡單,那麼人人都會像你這般活得簡單快活。”

我瞪了他一眼,拿起筆來在紙上寫道,“我都不能說話了,你還這樣笑話我!”

莫言挑了挑眼眉,“你這心病吶,錯不在你。你不過是用情深了些,又在這情之一事上,執念了些。”杯酒之後,一聲微嘆,“清胥師父他最重禮法,你在他眼中,恐怕永遠只是一個徒兒,這層師徒的名分,他大約永遠不會逾越。”

見她傷情,他繼續道,“這些年,宵煉……”他頓了頓,還是道,“這些年,宵鍊師父對你如何,你應當曉得,他陪伴你的時日,遠比清胥師父多上許多。”

“他雖向來不重那些條框的禮法,可也擔心你被束着,是以早在百多年前便做了與你斷了師徒名分的先手,爾後這情分卻是依舊,也算是他思慮的長遠了。”

“都說清胥師父道風仙骨,乃仁善之師。也都說宵鍊師父是一個最不像神仙的神仙,”他禁不住笑起來,“大概他做事向來由着性子,隨心所欲慣了。”

他看向阿瑾,“可你只知其一,並不知其二。宵鍊師父他當年的術法修為曾名動天下,這也是為何但凡他去了九天,即便那些個平輩的也要尊他一聲‘大人’。想我少年時候,聽聞這樣一位年紀輕輕便又如此風華的宵鍊師父,也是遙遙仰慕了許久的。”

“他出身高貴,卻從不喜歡高門顯貴的生活,他未曾特意維繫人脈,也從不曾攀附。他若是要做什麼事情,我們或許先前看不明白,可到了往後,便曉得他先前看似即興做的那些事其實很有遠慮……有時候他並不按套路出手,也並不大關心這個不光明的法子是不是妥當。他一向講究實用……他就是他,從不矯飾,從來只做他自己。”

我默了默,執起筆。

莫言看了一眼,笑着向我搖頭,“不是我要為他說這些個好話,只是,你自以為了解他,卻也未必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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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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