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順風車
車廂里的人物,雖沒有生的面如冠玉,卻也真真切切的算是一個文弱書生,或者說,是一個算命的,當然,也可以是朝廷命官。
僅僅一個人,你卻能從他身上看出許多種截然不同的身份,可偏偏這人又不是一個戲子。
這種人物往往只存在於書中的故事裏,和那絕世的劍客一樣,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不巧,當世也有這麼一個人物。
他的名字叫袁之善。
首輔大人權傾天下,在長安,可是真正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尋常人等,即便是想見上一面也是難上加難。
可是袁之善最近的日子過得很不好。
他得罪的人太多,戰爭已停止,便是被很多真正掌權的人物加害,即便皇帝一時間也無法對付那麼多的人,所以他就從那上達天聽的長安,來到了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他原本也不在意,反正他一直的工作重點就是瀚州的整治,正好藉此機會來這裏親自考察一番。攜着一番雄心壯志而來,現在卻已經半點先前的意氣風發都沒有了。
不僅如此,連命都差點兒丟在了這裏。
幾百鐵甲在身側,是絕沒有什麼匪類沒長腦子敢來招惹他們的,真正麻煩的是林子中蚊蟲帶來的疫病,街上隨處可見到的死人,大多也是因為各種各樣的疫病。
待了數月。
多方磨難。
好在等到了那一紙詔書,現在回想着同僚們送別時依依惜別的樣子,心道難怪他們會那麼放鬆,原來是巴不得我死在這裏,幸好我福大命大,等到我回去,哼哼,都給我等着。
忽然間,馬車一個顛簸,停了下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怎麼回事兒?”
這時,那厚重的油布被掀開,又濕又冷的風灌了進來,袁之善頓時打了個哆嗦,心情不好,眉頭也跟着皺了起來,不過他也知道,手下這些衛士,若是一些閑雜的小事,是絕不會來麻煩他的。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侍衛頭領聲音傳了進來,他此刻也是極為狼狽,頭頂的紅纓被雨水打的濕透,猥瑣的黏在鋥亮的鐵盔上面,只說道:“大人,前面的路上有一個人。”
“有一個人?”
袁之善的聲音高了幾分,眼睛也瞪了起來。即便是在瀚州,官道上出現一個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路修出來,本就是來給人走得。
讓他震驚的是,手下這些侍衛,竟然真的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來打擾他。
侍衛頭領似乎也是看出了袁之善的異狀,連忙說道:“那是一個遊俠,看着有些厲害,也不知道是不是來者不善,指名道姓要見大人,我們也不敢擅自處理。”
“哦?”袁之善眼睛轉了轉,想着自己以前沒出仕的時候,在江湖上是認識一些遊俠,可是那些人着實沒什麼資格讓自己這些悍勇的護衛停住腳步。
而且最關鍵的,自己根本從沒來過瀚州。
一旁的侍衛淋着雨,卻給他撐起了一把黃油紙傘,他抬頭看了眼傘面兒,聽着那砰砰的響聲,宛若密集的鼓點兒,卻不知道即將演的是一場什麼戲。
隊伍很長,他走了一會兒才來到前面,抬眼看到了那侍衛頭領所說的遊俠。
當真是一個遊俠。
一身黑色的勁裝,頭頂帶着遮雨的斗笠,左手中提着一把連鞘的長劍。
他也知道了那人為什麼可以讓自己這幾百人停下腳步,為什麼可以讓武功不弱的侍衛頭子也不敢妄動。
因為即便是不會武功的他,風雨中隔了五丈遠,只看到那人一眼,就宛如看到了一柄出鞘的利劍。他又仔細的看了兩眼,只覺得那鋒銳已經壓到了他的脖子上,讓他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可那畢竟只是一個人,只靜靜的站在雨中,尚還一句話未說,氣勢便已經壓過了他這面數百人。
“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聽着這聲音,有些熟悉,再看向那人的手,手沒有什麼好看的,只是手中握着一把劍,劍未出鞘,袁之善已經認了出來。
他鬆了一口氣,說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攔着我幹什麼?”
他一連問了兩個問題,李文碩卻只答了一個,說道:“攔着你,自然是想搭一個順風車。”
一陣寒風吹來,袁之善又打了個哆嗦,他是一刻不想在這寒風裏站着了,說道:“那還站着幹嘛,快進車裏,避避寒,避避寒。”
他連說了兩遍,打了個手勢,卻已經開始抱着膀子往車裏跑。
李文碩頭一回看到袁之善這個狼狽樣子,倒是覺得有趣,不像是遇到一個京城來的大官兒,倒像是遇到了一個江湖中的朋友。
這個人頭一回讓他有了朋友的感覺。
李文碩快步跟上,掀起油布車簾鑽了進去,他一進來,袁之善就感覺到了不同,雖然他的斗笠上仍滴着水,但是馬車中那潮濕的氣息卻是頃刻間一掃而空。
一股難以想像的生機在他的面前發散。
李文碩拿下斗笠,長出了一口氣,變花樣的一般從包袱里取出一個燒雞,一壺清酒,兩個酒杯。看着眼前的瞪着眼睛的袁之善,笑着說道:“知道老袁你不善酒力,但這天氣寒冷,何不喝兩口驅驅寒氣。”
沒等他話說完,袁之善已經把酒壺酒杯都搶奪了過去,倒了一杯,直填進肚子裏,還嫌不夠,連飲三杯,方才長出了一口氣。
這下吃驚的倒是李文碩了。
他笑着說道:“痛快痛快,以前在長安見面時,你多喝幾杯都不成,如今飲了這度數不低的猴兒酒,卻是臉不紅,心不跳,真是奇事。”
袁之善擺了擺手,苦笑道:“侯爺可少說這話,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遠來瀚州,本就體弱,一路又不太平,遇到了諸多災禍,若沒有這酒,怕是早就沒了性命啊。”
李文碩說道:“以酒救命,還真是奇事,不過現如今你仍活的好好地,那這一杯酒就祝你以後遇事一帆風順,逢凶化吉。”
袁之善再干,兩人只作無聊閑談,東扯瀚州逸聞趣事,西談風華豪俠風情,倒也好不快哉,不知不覺,壺中酒盡,燒雞也是變成了零碎的雞骨頭,兩個酒量不好的人也是醉的不省人事。
等到他們醒來,已是第二日。
暴雨已停,空氣里瀰漫著泥土的氣息,宿醉帶來的頭昏腦漲直侵襲着袁之善的腦殼,讓他直想吐。喝酒時快意似神仙,酒後卻是難受的要命。
他沒看到李文碩。
喊了兩聲,才發現李文碩已經來到了車頂上躺着,曬着雨後溫暖的太陽,藉著陽光溫潤消除着衣服上的那股霉味兒。即便此時,他的劍仍握在手中,不曾離開片刻。
依照現在的腳程,再走兩日,就要離開瀚州地界兒了,此行雖饒了些彎彎,卻直往中州而去。
袁之善已經看出了他有很大的事情,但是沒有問。所以他也沒說,那天屠夫破境的時候,他感受的清楚,對自己的武功他也知道的清楚。
所以,他也看得出自己並無多少勝算,但是他仍然在去找屠夫的路上,沒有想過任何退縮的事情。這事無關勇氣,尊嚴。
只因他覺得自己並不會死,甚至也不會輸。
仔細想想,自己這種想法可真是一件極為不講道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