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章 最終真相(五)
?“你以為我這樣做是為了誰?”
父親突然暴怒起來,指着我道:“不要再跟我說什麼天下江山的大道理,帝王之路,從來都是累累白骨,為父再怎樣籌謀計算,也是為了你的將來鋪路,曇兒,你會成為天下之王,父親,一定會親手將你送到皇帝的寶座上?”
“將來?皇位?”
我不禁覺得好笑,強忍着跟他爭吵的衝動,繼續道:“父親,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我還能活多久?即便你真的奪得了江山,搶來了天下,在我手裏又能有多長時間,我連從盛京走到秦地,都要精打細算着時間,怕自己死在路上,又何敢奢望再有什麼將來,什麼皇位?”
聽我說這些,父親終於慌亂了起來,他上前,攬住我的胳膊道:“父親一定會救你的,危樓已經想到了解開魂咒的辦法,只要林家肯配合,只要有一個人心甘情願地為你死,你就能活下來,為父已經找到願意為你獻祭的人了,很快,很快你的魂咒就能消解了。”
陸危樓當真把解開魂咒的方法留給了他,但我沒想到,居然需要有人獻祭,沈銀塵的魂咒,也是陸危樓獻祭了自己,才解開的吧,想到此,真不知道是該說他是瘋子,還是傻子。
我拂開他的手,淡淡問:“父親覺得,我會為了自己能活着,而犧牲他人的性命么?”
見我拒絕,父親臉上的表情更慌,急忙解釋道:“他是自己願意的,並非為父逼迫。”
我又笑了笑,對上他的眼睛道:“心甘情願又如何,在父親眼中,人命到底算什麼?”
“人生於世,便是獨一無二,任何人都沒有理由為了自己活着,而讓他人去死,你要我活着,以後都背負一條人命,那我寧可去死。”
“那你要如何解開魂咒?”
父親的臉色陰沉下來,微怒道:“難道,你要殺了我?”
我搖了搖頭,又苦澀一笑:“我不會殺你的,即便知道你殺了我的母親,我也不會殺你,畢竟,你終究是我父親。”
父親微微皺眉,似在取捨着什麼,最終道:“曇兒,只此一次,你聽父親的,解開魂咒,活下來,前面等着你的,是天下,是江山,有這麼好的東西擺在眼前,你為何總是想着去死?等你登上皇位,你想要什麼沒有?你不想背負人命,那為父來背,就當是為父殺了他。”
我又是一笑:“父親是在自欺欺人么?”
頓了頓,又道:“況且,父親可知道,我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不待他回答,我又接着道:“我想要母親,我想要我的族人,我想要箴言和師妹,可這些人都沒有了,因為父親你想給我的那個位置,他們全都沒有了,什麼天下,什麼江山,我根本就不想要,你拿來給我又有什麼用?”
想到母親和箴言,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又向他問:“父親,你此生可有喜歡過母親?”
他回答:“沒有。”
但我不肯死心,又哽咽着問:“當真……一點點都沒有么?”
他沉默良久,還是回答:“……沒有。”
我不相信,我確信他是喜歡過母親的,盛景河畔,墨衣淡漠的男子,燈火闌珊深處,牽着一個孩子,明明往前走幾步,就能被那個人發現,他卻一直站着,寧願看着她在人群中着急尋找,只有從她略帶焦急的神情中,他才能確定在她心中,自己的一點點位置。
他是喜歡過母親的,只是他不肯承認,也不敢相信,承認了,即是輸,相信了,就要面對母親是他親手殺死的這種痛苦。
他說要給我江山,讓我登上皇位,明知道我不肯要,還是想給,不過是想給當年的行為,找一個理由和解脫,讓他相信,當年的取捨犧牲,都是值得的,但其實他早就後悔了。
“父親……”
我平復了一下情緒,緩緩道:“當年,你的死訊從北境傳來,母親她其實很難過。”
聽到這句話,父親猛然抬起頭來,神情似是震驚,但又很快掩飾過去,轉過身,故作不悅道:“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麼?”
我含淚笑了笑,低下了頭,道:“因為覺得,有一句話,父親一定很想聽。”
“母親她……其實很在乎你,只是一直不曾讓你知曉而已。”
我想,父親與母親之間的遺憾,就像我和母親那樣,在他還沒來得及如何跟這樣的妻子相處,母親也沒來得及讓父親知道自己對他的在乎,那件事就已經發生了,但往後的歲月中,他漸漸地看清了自己的感情,可那件事,卻已然無法挽回。
所以我說,他早就已經後悔了。
從秦王的宮殿離開,我在河邊尋了一處房子,很精緻的竹屋,周圍無人居住,很是安靜。
父親在第二天找到我,那時,他的身邊並未攜帶侍從,穿着的,也是再尋常不過的服飾。
和天下所有普通的父親一樣,他想跟我下棋釣魚,陪我喝酒聊天,我知道,他是想補償,補償從我身邊消失二十多年的那段時光。
最後,我們坐在河邊烤魚,但我向來不懂這個,烤出來的魚一面是生的,一面是焦的,父親坐在一邊,望着我一臉無奈地笑。
時光靜好,風也溫柔,我覺得,上天終究待我不薄,在人生最後的時刻,讓我與父親相處,給了我這樣一個宛如美夢的結果。
恨他么?自然還是恨着的,但是不管多恨,多怨,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晚上,由於魂咒的關係,整個人精神懨懨的,很快就沉沉睡着,半夜驚醒時,卻見父親坐在床榻邊,為我蓋被子。
見我醒來,他坐了回去,淡淡道:“醒了。”
我嗯了一聲,又聽他沒好氣地道:“雖說是初夏,但夜裏風涼,你總是不記得關窗。”
我的這個習慣,已經延續多年,想來應該是師妹告訴他的吧。
想到師妹,自然就想起陸危樓,雖然不清楚他和我父親究竟是一種怎樣的關係,但看得出來,他很在意自己在父親心目中的位置。
我默了一下,小心翼翼試探地問:“您知道,陸危樓他……他死了么?”
父親嗯了一聲。
很清淡的語氣,隨後又道:“無關緊要的人罷了,無需放在心上。”
忽然地,我的心裏堵堵的,很難受。
外面傳來聲音,父親側首看了一眼道:“我該回去了,你一個人留在此處,注意安全。”
由於心中有事,我敷衍地嗯了一聲,待他走到門口,又連忙叫了一聲:“父親……”
他頓住腳步,我望着他的背影道:“我知道無法阻止你,不過蕭琢他是一個好人,且待我不薄,請父親給他一個公平對戰的機會吧。”
父親與蕭昫,也是有着深仇的,即便沒有蕭琢,他也不會放過蕭昫,但正因為有了蕭琢,讓他有了坐收漁利的機會。
他想等蕭昫和蕭琢兩敗俱傷的時候再動手,那時的情況,確實對蕭琢不利,但若要我為了幫助蕭琢,就要陷父親於不義,我也做不到。
為今之計,唯有先讓他們兩個聯合起來,先平定蕭昫的反叛,這樣還能讓戰事儘快結束,少一些百姓受苦,也能給蕭琢爭取一些機會。
至於公平對戰之後的結果如何,就交給上天來約定吧,我應該也看不到那天了。
這是我對蕭琢的仁至義盡,也是我最後能為他做的事。
不想讓他看到我魂咒發作,痛苦死去的樣子,父親離開之後,我就離開了。
聽說在秦地境內的一個小城鎮裏,出現了異色瞳孔的人,我以為是藍斐,所以趕去找他。
結果,拼着最後一絲力氣卻沒有找到,最後,一個人失落落地跌坐在大街上,由於魂咒發作,很是難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我想,終於到了極限了。
只是,此生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自己的結果,竟然是橫屍街頭。
一個少年,出現在我面前,似是被我的樣子吸引,蹲下來詢問:“你怎麼了?”
我故意誆他道:“我走了很遠的路,走到這裏覺得累了,所以坐下來歇一歇。”
少年打量了我幾眼問:“你叫什麼名字?”
這少年生得粉雕玉琢,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的眉目,與我有幾分的相似,連性情都和我小時候差不多。
我被他勾起了興趣,勉強打着精神道:“我姓顧,名緋然。”
他歪着頭,一臉好奇問:“是斐然向風的那個斐么?”
我怔了怔,對上他的眼睛,又怔了一怔。
紫色,紫到發黑的那種紫色,若不是注意看的話,還當真發現不出來。
默了片刻,向他問:“你叫什麼?”
少年笑了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回答道:“我姓蘇,名星憐。”
我留了一個心眼,向他問:“剛才你為何會想到那個詞?”
“哪個詞?”
少年想了想,問:“斐然向風?”
我嗯了一聲,又見他撓了撓頭,道:“我也不知道,好像小時候聽什麼人提起過,但究竟是什麼人……我記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