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雨欲來
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躲過兩天撲涌而來的絕殺,絕影終趕到夏機身死之地,傷痕纍纍,眼角刮痕,血流不斷,把視線內荒蕪的景色染紅,似火。
撲通!
絕影攥緊手中染血的紫絹,手骨畢現,跪倒在地,看着昔日英氣逼人的夏機如今一副蒼白無色面孔,不由痛自心來,放聲大哭,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無聲無息,清淚順着臉頰流淌,顆顆滾落至泥土浸潤,彷彿以此才能宣洩內心的情緒。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夏機飄蕩在空中,身穿染血嫁衣,一臉奇怪,人死後竟然真的有魂魄存在世上。
颯颯寒風捲起,直至看到絕影趕來,才一臉恍然原來兩人已是陰陽兩隔。
絕影此時彷彿孤獸悲鳴,心底的嗚咽不斷傳至夏機腦海,她不由得俯下身,想要像小時候一樣摸摸他,卻沒想到轉而手指陷入他的身體。
夏機一陣悵然,自己已是魂體,根本不可能再碰觸生人。
耳邊傳來陣陣低沉樂聲,音調簡單,不似以往那般輕快活躍,循環往複,像孤狼鳴咽,像折翼大雁,像被風吹化了的古城……帶着無盡的蒼涼和孤寂,如冰絲細雨,緩緩落下,彷彿讓人來到了空曠無際的草原和沙漠。
夏機在空中看着底下的絕影,笛聲中的情愫一點點浸透內心。
而絕影此時終於止住眼淚,收起短笛,顫抖着雙手,用內里潔白的衣袖細細擦拭夏機染血的面頰,彷彿對待珍寶般輕輕把夏機攔腰抱住:“走,我們回家。”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一滴滾燙清淚從他眼角宣洩,沉重的滴在夏機蒼白的臉上,絕影毅然決然轉身抱起蒼白無力的夏機。
這竟是第一次他肆無忌憚的抱着自己的主人,絕影左手攬緊,絕塵而去。
上方的魂體夏機不可思議地摸摸自己的臉頰,竟能夠感受到眼淚其中蘊含的熱度,心裏突然沉重,她害怕絕影會做傻事。
可她卻無法阻止,頹然跟上。
艷陽忽而狂風大卷,樹林陰翳,鳴聲上下,烏雲壓城,大雨滂沱而至。
雲娘坎坷不安的坐在昔日安排的客房,手中仍舊是捧着青鋒劍那般模樣,抬頭看天,喃喃低語:“天竟是要變了。”
突而,手一顫,青鋒劍翁鳴陣陣,直直墜落在地。
一陣紅光瞬間遁入,青鋒劍竟然變得光華陣陣,鋒寒逼人。
啪!
雲娘驚恐望去。
門被人踹開,滿身傷痕雨水彷彿羅剎的絕影闊步上前,看到地上翁鳴的青鋒劍,戾氣一收,珍寶般撿起,頭也不回:“多謝,主人已死,青鋒劍還是絕影保管為好,夏府將被查封,還是趕緊逃命去吧。”
雲娘一聽夏將軍已死,眼前頓時一黑。
忽而感到懷中被塞了一件東西,低頭看去竟是一包印有夏府字樣的金銀之物,再抬頭,那人已經沒有蹤影。
看這銀錢似是這暗影的月俸,連這安生立命的錢都不要,雲娘可想而知他到底要去幹什麼,一陣心驚肉跳,眼眶含淚,連連奪門而去。
飄蕩的夏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吸到青鋒劍內,大雨淋濕劍身,冷稜稜一抖,被絕影捧在懷中,溫熱的感覺,沉穩的心跳清晰可見。
絕影貼着青鋒劍寒刃,一臉繾綣,以往黝黑深邃的眸子此時慵懶而滿足的眯起,眼底閃爍着愉悅的光芒:“屬下,不!夏府已滅,國將不國,終於是‘你我’了。”
他繼續貼着青鋒劍說道:“我……感覺是你。”又放開青鋒劍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是嗎?”
絲毫不管周圍大雨的拍打,灼熱的視線緊緊盯着劍身。
夏機在青鋒劍中一臉窘迫,感受到絕影近乎實質的逼視,無奈點點頭,劍身一陣翁鳴。
絕影眼底微光閃爍,嘴角的弧度微微上翹,形成了一個迷濛的微笑,生動形象的詮釋了什麼叫做‘死而無憾’。
夏機在劍身內微微抿唇,內心還是十分沉重。
絕影把青鋒劍塞到懷中,雨中緩步離去。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山崗。
她看到絕影在自己墳前蓋了個茅草屋,養好傷後日夜練劍,比之前更苦更累,可他一看到青鋒劍就勁力十足。
每幾天就來墳前喝酒,笑呵呵的,彷彿沒事人一樣。
入夜,又重新攬着青鋒劍中的自己睡覺。
她知道,一切沒有表面那麼簡單,暴風雨前的夜晚總是風平浪靜,她心裏隱隱不安。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都城內的老百姓們並不知道他們心心念念的神力大將軍早已消香玉隕,碾落塵埃——直至西突厥大軍攻來。
她知道陛下終於如願。
可上面那位不曾上過戰場,來過疆場,不知道真正戰爭要面對的血淋淋殘酷事實,一切並沒有他想像的簡單,吞併……也並沒有那麼容易。
鹿死誰手,還是個未知數。
“殺啊!沖啊!”
刀槍劍影,暗影紛紛,直至西突厥連破數城,上面那位才慌了手腳,連忙派他信任的黃副將,不,現在應該是黃大帥了,前去平戰場。
百姓們議論紛紛,猜測嫁過去的夏將軍在大戰面前會如何選擇。
她也慶幸,幸好不用她選擇,即便她想選擇,如今也是回天乏力。
誰會想到之前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會寄身劍內?
戰鼓擂,震天響。劍影亂,人心悸。
‘忠肝義膽’的黃元帥也終於拋頭顱,灑熱血死在了父親曾經呆過的戰場,他們兩兄弟終於可以好好說說話了,夏機心想。
這時,老百姓們才紛紛心慌,夏將軍即使嫁過去為什麼也沒有出現,她……去哪了?
戰報似雪頻頻送往都城,大雲國皇帝臉色也日漸蒼白,仿若雪上加霜。
大臣們百姓們也漸漸看出了端倪,奏章一沓一沓的往上遞送,那位的身體也一日垮過一日,都城內頓時謠言四起。
“夏將軍成親那天早就已經死了!”
“什麼!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她死的消息西突厥是知道才發動戰亂的,要不然你以為西突厥會貿貿然就派兵前往?”
“怎麼死的?”
“上位者的手段你哪兒能知道?”
眾人恍然,淚如雨下,後悔紛紛。
逼問自己,當初為什麼不怒劍衝冠,直直喝問皇帝為何收了夏將軍軍權?
當初要是再給一次機會,為什麼不去阻止賜婚的詔書,聚眾討伐?
可惜,沒有當初,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