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木槿花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木槿花

“我現在可不能保證我不生氣。那你還要不要說?”張惟昭笑着看向陳祐琮。

陳祐琮笑道:“好吧好吧。是西廠的人向我傳報,說周融到松竹女校去找你了。”

又是西廠。張惟昭站住腳,轉身面對着陳祐琮,望着他的眼睛。

陳祐琮越發緊張,解釋道:“你知道,現在你不同以往。你不喜歡被關在院子裏,不喜歡出門帶着大隊隨從侍衛,而我必須找到一種方式確保你的安全……”

“所以就有西廠的人跟着我是嗎?”張惟昭問。

“是!我知道你不喜歡西廠的人,但是我現在還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但是你相信我,雖然你出門會有人跟着,但是並不是為了監視你,只是要確保你是安全的。”

陳祐琮站在張惟昭面前焦急地望向她,額頭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層細汗。他不願意張惟昭以為他是個多疑善妒的人,所以翻來覆去極力想解釋清楚。

“我知道。”張惟昭伸出手,握了一下陳祐琮的手又放下。

這一瞬間的接觸,讓陳祐琮頓時放鬆了不少。

兩個人又繼續慢慢向前走。

“我知道你擔心我。如果用這種方式能讓你覺得安心一些,你就這樣安排好了。雖然我覺得也許並沒有那麼多的人會對我抱有惡意,伺機傷害。”張惟昭道。

“是啊,也許是的。但是我看不到你的時候,確實會非常擔憂。”陳祐琮帶着些許苦笑,“想到往日你在汪直和金鈴兒那裏受過的苦,經歷過的風險,現在我仍然心有餘悸。想着斷然不能讓這些事情再發生。”

“而且,”張惟昭道:“你會不斷想到當年淑妃娘娘在你面前身死的場景,恨自己當時又無知又脆弱,根本沒有力量保護她是嗎?”

陳祐琮站住了腳,胸膛起伏,過了一會兒才啞着聲音說:“是的!”

張惟昭也停下來,繼續說:“你覺得被你所愛的女人是處境危險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處窺視着要殺死她。”

陳祐琮咬着牙說道:“是!”

“這些都過去了。”張惟昭撫着他的臂膀,輕輕說道:“都過去了。現在你已經有力量了,而且,我也是有力量自保的人。我是安全的。”

陳祐琮半晌才放鬆了下來,長長舒了口氣。

“你可以用你喜歡的方式保護我。直到你覺得很放鬆,不需要了為止。”張惟昭微笑着說。

陳祐琮笑道:“好!”

他熱烈地望着張惟昭,左看右看,簡直是在用視線撫摸她。他真想把她抱在懷裏,這個和他如此貼心,彷彿血肉相連的女子。但是礙於四周都是或明或暗向這裏觀望的眼睛,他無法真的付諸行動。

“不過,”張惟昭話鋒一轉,“讓西廠的人跟着我,和你提到周融是兩回事。你特意提到周融是想說什麼?”

陳祐琮一時開不了口。他曾經從張惟昭這裏學到,面對真實是解決問題的最簡便的方法,他曾經不止一次實踐過這個方法,並從中受益。可是,一旦面對他最在意的人的時候,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反而更不容易。

但是,最後他還是咬了咬牙,艱難地道:“我嫉妒了。甚至他比我還早認識你。我覺得他是在和我搶奪你。”說道這裏,陳祐琮握緊了拳,肩膀和胳膊上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過來!”張惟昭繞到一從花樹後面,向陳祐琮招手。

陳祐琮跟了過去。遠處的那些隨從識趣地站住了,沒有跟過來。

張惟昭緊緊抱住了陳祐琮。張惟昭的懷抱是如此溫暖,手臂很有力量。陳祐琮被這樣抱住的時候,覺得是那樣的安心和滿足,一霎時那些擔憂和氣惱都消失無蹤了。

張惟昭這樣抱了他一小會兒,隨即放開了。她仰起臉看着陳祐琮,臉頰紅撲撲的,眼睛明亮。

陳祐琮忍不住又抱了回去。也是呆了片刻就放開了。抱得太久陳祐琮怕自己會做出更唐突的舉動。

兩個大大的抱抱之後,氣氛變得很輕鬆。有愛的抱抱勝過各種語言的辯白和保證。

唉,這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啊。張惟昭在內心感嘆,雖然他發展出了理性穩定的人格面具,但是在面對最核心的親密關係的時候,不安的情緒卻會隨時跑出來。

無論是誰,如果早年親歷了母親被毒死的慘狀,又常年得不到父親的關懷,還要面對殘酷的權力傾軋的話,都很難真正獲得內心的安定吧。

不過幸而陳祐琮幼時得到了季靈芸充沛的母愛,後來又得到了祖母始終如一的關愛,所以他性格的基調仍然是溫暖的。

有不安的情緒不怕,在以後的漫長歲月中慢慢療愈好了。

馬上就要到中秋節了,長泰宮裏,於太后的嫂嫂彭氏進宮探望。

姑嫂倆將隨從都遣了出去,關起門來說梯己話。

“家裏最近要着手開始給妙清議親了。”彭氏嘆息着說。

“是該到議親的時候了。不要耽誤了孩子。”於太后不咸不淡地說。

“陛下那裏,難道真的……”彭氏心裏有一萬個不甘心。那個女道士,臉皮厚、野心大,整個一個女混混,哪一點比得上她的女兒於妙清?

於太后搖了搖頭:“不成了。”

“皇帝大婚之後,總要封妃的吧?”彭氏仍不死心。

“皇帝對那個野丫頭現在正上心的時候,短期內恐怕是不會再納其他妃嬪了。那個丫頭也真是個有手段的,這幾年把皇帝籠絡得死死的。先帝未駕崩的時候,按照慣例,宮裏也曾經給當時剛滿十六歲的今上送去過教人事的宮女,兩個人都是絕好的相貌,但卻都被原封未動退回來了。”

“碰都沒碰?”彭氏十分詫異,她所知道的那些貴族子弟,哪個不是早早就開了葷,禁都禁不住,居然還真有坐懷不亂的人嗎?

於太後點頭,然後道:“不僅如此,今上登基以來,因後宮空無一人,雖然還在孝期,隔三差五總會有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宮女變着法子勾引,也都沒能如願。”

因於太后這些年一直掌管着宮務,自是少不了在宮中安插自己的眼線和勢力,因此對這些私下裏的小動作知道得很清楚。其實那些宮女敢去勾引陳祐琮,也是她暗地裏放縱和推波助瀾的結果。

“那會不會是皇帝的身子骨……”彭氏終於忍不住把藏了多時的話問了出來。

於太后白了彭氏一眼:“皇帝身子好得很。只是,他和他爹一樣是個情種,說什麼要和那個女道士一生一世一雙人,別的人誰也不要。”

彭氏撇嘴道:“先帝還不是滿後宮的鶯鶯燕燕?要不然那金氏能氣得隔三差五發一次瘋?”

“先帝少年的時候,也曾經信誓旦旦地要和金氏生同衾死同穴。只是男女之間的海誓山盟,哪裏經得過歲月的磋磨?所以我們不要心急,這時候先按兵不動,明年皇帝大婚之後,過個半年一年,等他們那股情熱過去了,再籌劃封妃的事。”

“只是可惜了妙清了。”彭氏嘆息道。

“一將功成萬骨枯,宮裏和戰場一個樣。”於太後面無表情地道。

彭氏低頭道:“太後娘娘說的是。”

於太後接着道:“而且,妙清這種嫻靜的淑女,實在不是今上喜愛的類型。他們父子,都偏愛那種有幾分刁蠻的人。我看三丫頭倒是潑辣爽利的性子,沒準兒倒是能合上皇帝的眼緣。”

“可是,三丫頭是庶出……”彭氏馬上說。

於太后冷笑道:“只有后宅里的女人才動不動論嫡庶,男人哪會真箇在乎這個?宮女、道士他們還捧在手心裏呢,還管你嫡庶呢?”

“太後娘娘說的極是!”彭氏心念電轉:“只是,那張惟昭已然是個混不吝的性子,皇帝寵了那麼久,封嬪妃的時候,難道還想挑一模一樣的不成?若挑來挑去都是一樣的人,也會覺得無趣的吧?”

反正說什麼她也不想讓一個妾室的女兒壓到自己女兒頭上。

於太后沉吟道:“你這話說的倒是有道理。反正這事不急,你回去留心物色人選,挑幾個好的來帶到宮裏我看看再說。”

“是!”彭氏恭恭敬敬應了下來。

彭氏走了之後,長泰宮裏又恢復了清冷。於太後走出門外,到廊下去看院裏開得正好的木槿花。

她素來喜靜,所以宮女、宦官來來往往皆悄無聲息,不敢驚擾她。可若是長時間聽不見人聲,又讓她覺得宮裏冷寂得令人發瘋。

幸而她現在還管着宮務,白天還有許多事情可做,走到哪裏,也不斷有人來奉承着。

若是明年新後進了宮,宮權說不準很快就要交到她手裏,自己到那時,恐怕真就會無人問津了。

就算擔著太后的名頭,又能如何?

那樣死灰一般的日子,想一想就覺得不寒而慄。

所以,哪怕把這後宮當做戰場,把紅顏美色當做匕首投槍,為權勢爭搶戰鬥,也比把它當做墳場,把自己生生埋葬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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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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