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一章
世界一片混沌。
凄厲的風在耳邊呼嘯而過,一如當初跳下懸崖的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帶着悲傷,然後落在一團塵埃里。
灰色塵霧漸漸散去,熟悉的山路間立着三個人。武羅,她,還有轉角處藏着的蒼霄。
她看見自己將一件皮衣扔在地上,憤然離去。
“你到底做了什麼?”武羅看着蒼霄拾起衣裳,動作輕柔地拍掉塵土,忍不住問,“她怎麼那麼生氣?”
蒼霄抿着唇,不發一語。待將灰塵都拍掉后,他沉默着轉身離開。
“你不上去看看?若一那麼遮遮掩掩的……哎喲!打我做什麼?”
“不許去。”手下一轉,略施小法,路邊的小石子像長眼睛似的,顆顆打到武羅的身上。
“哎……別,停!別打了!”武羅接住一塊小石子,肅容道,“剛才我在阿顏身上感到一股戾氣。女人的嫉妒最可怕。表哥你就不怕她對子檀姐姐動什麼手腳嗎?”
“她不會。”
“哦?這麼相信她?這可不是表哥的作風。”
蒼霄回頭望了眼綿延而上的山路,唇角微揚,淡漠的語氣里夾着絲溫柔:“她不會。”
目送蒼霄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武羅嘟着嘴摸了摸臉:“就算是妖怪,也不能長成這樣啊。真是罪孽!”
黑暗襲來,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心中空落一片。數不盡的風一直往血液裏面灌着,刺骨的冰涼。
“蒼霄!祝你他媽的生日快樂!”
清晰的聲音傳來,她眼前驀地出現蒼霄的背影。
挺得筆直的背脊此時有些許的僵硬,似怔愣了好一會兒,蒼霄微側過頭來。黑暗總隱約能看見他水晶一樣的紫眸。
他眼中的神色複雜變換,眉頭輕蹙,唇角卻勾起了淺淺的弧度,好像在儘力壓抑,最後還是忍不住顯露了欣喜。
這神情狠狠地撞擊她的胸口。一股暖意蔓延開來。
蒼霄往後退了一步,想要轉身,卻在聽到“我不要你了”這句大吼時,愣生生頓住了腳步。
紫眸眯起,微抿起的唇角帶着些許孩子模樣的賭氣,他繼續往裏邊更深的黑暗走去。若一想去拉住他,但猛的一陣寒風吹散了那翩然離去的背影。
她失神地立在原地。
一陣疲憊。
為什麼你不願意再多回一點頭呢,再多回一點,哪怕一點……
我也不會等得絕望死心。
“啊!”她聽見自己極盡凄厲的嘶吼。
愕然回首。
只見那個恍若謫仙的人慌亂地推開眾人,緊隨着那抹決絕的背影跳下懸崖。
黑衣人化做一團光球與他擦身而過,他卻連眼角也沒動一下。直直地追尋着那背影,用盡全力。
但最後他伸出的手卻被無力而狠絕地揮開。怔愕之間,若一的蒼白微笑的表情越來越淡。他回過神,再次撲上前去,卻只抓住她遺落在空中飄零的衣物。
蒼霄空洞的目光和慘白的臉色在她眼前定格,然後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
瞬時,一陣難以言喻的鈍痛襲上心頭,像一隻毒蟲鑽入骨髓,一動則傷筋動骨。
也許,他是在乎的。
其實他也有在乎的……
“……一,起來,起來了!”迷迷糊糊的睜了睜眼她一裹被子又準備睡去“哐!”的一聲,門被猛地推開,“顏若一!給我起來。你還有時間睡懶覺!”
“嗯……”被窩裏的人不甘心地咕噥了幾聲,慢吞吞地撐起了身子,盱了眼卧房門口身着黑斗篷的女子,抱怨:“知道,知道。你就不能溫柔點叫我么。”
“哼。”女子扭頭走開。顏若一下床將睡衣換掉,然後去洗漱。
距離那場絕美的夢已經有兩年的時間了。
現在,她可以很正常的生活,不會再像剛醒過來的那些天一樣常出現幻覺。
停下刷牙的手,她含着一嘴的泡沫獃獃的看着鏡中眼眶微紅的自己。
但是,不管是過了兩年還是二十年,甚至就連這輩子都過完。只要想起他,她依舊會落淚——這已經不是時間的問題了。
24歲的顏若一開了一個小小的手工服裝店,幫特立獨行的人量身定做奇裝異服。在這城市也算小有名氣,每月收入馬馬虎虎夠過活。因父母住在外地,她和別人同租一間公寓。
有意思的是,這個合租人就是當初送她到那個世界的女巫——莫默。
據莫默說她是被父母踢出門來找若一贖罪的。雖然女巫的嘴裏常吼着煩,但若一知道女巫是心懷愧疚的。
否則,像她這樣的女人根本不會因為父母之命而乖乖待在她身邊。
若一併不怨恨莫默,反而有些感激。
因為那個世界讓她懂得的不僅僅是愛情而已。
“聽着,今天你必須給我帶個男人回來,都聯誼這麼多次了。居然還保持着貞潔之身,你是想把處女這個名頭一直頂到老死的那天嗎?你現在還在保質期,馬馬虎虎的還能拯救一下社會。等你過期了,哪位男同胞還會受你的迫害?”莫默一邊念叨一邊用魔法棒把衣櫃裏的衣服提出來在若一身上比劃,“你這是扭着純潔的尾巴不放手,看得我都不好意思把男人帶回家來了。顯得我多俗氣似的。”
“反正你都是把他們拿來做實驗……”若一小聲地辯解。
“閉嘴,作為沒有男人的女人,你在我面前沒有狡辯的權利。現在,你把嘴裏的東西給我吞下去,穿好這身衣服,出門。行動!”
若一深深嘆氣:“是,巫女小姐。”
不管是安排聯誼,製造“邂逅”,還是做出一些狗血至極的“偶遇”。若一都竭盡全力地冷靜應對那些常人完全無法理解的“好意”。
她清楚莫默的目的——讓她忘掉蒼霄。
但,忘掉蒼霄?這早已註定是個不可能的事。
若一很清楚,蒼霄在她心中種的不是玫瑰或百合,而是一棵極其頑強的沙漠仙人掌。
但,顯然莫默還沒有這個意識。
“我走咯。”
“嗯,晚上沒有男人跟來我是不會給你開門的。去吧。”
“哎,我的鑰匙!你怎麼可以……”
“嘭!”
於是,若一終於憤怒了“老巫婆!我也有交房租你不能搞□□!!”
回答她的只有門內落鎖的聲音。
獨自一人走在華燈初上的大街,腦海里閃過剛才某位男士冷淡的面容:“顏小姐,如果沒有意願,就不用耽誤時間。失陪了。”
“哎……”一聲長嘆,若一覺得很委屈。她想,這次一定要回去和莫默談個清楚。
但是,今晚怎麼回去?那丫頭向來是說到做到,沒看到男人絕不會開門的,她堅信!扶額嘆息,怎麼就攤上這麼個主呢?
當初她就該義正言辭的拒絕莫媽媽的“好意”才對。
正想到這兒,一個閃閃發亮的圓珠子骨碌碌滾到了她腳邊,她好奇地頓下腳步打量。旁邊立刻地傳來個蒼老的男聲:“姑娘,你是有緣人哪,來看看吧。”
騙子啊……
撇了撇嘴,若一抬腳就走。腹誹道,自家就有個請不走的女巫,不僅免費,還肯定比你算得准。
“姑娘。我見你眉心一枝黑桃花迎風招展,你可是還有未續完的孽緣啊?”
聞言,若一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回頭看了眼隱在樹影中的人。那人自道旁的座椅上慢慢起身。路燈在他身上劃出一條線,隨着他的動作起起伏伏。老人駝着背,戴着一個碩大的斗笠,幾乎把整張臉遮完,只露出乾癟的下巴。
他身上裹着比莫默的斗篷還大的“黑布”。這樣的“中西結合”看起來倒還有種詭秘的感覺
若一眯起眼,估摸着他這身打扮得花幾塊大洋,要不要跟他談比生意,乾脆叫他到自己的服裝店裏去做件更有“感染力”的衣服好了。
這肚裏正打着小算盤,那老者又道:“顏姑娘,做事可不能半途而廢,惹下了禍,自然應當承擔完的。”
“你……”還沒來得及吃驚他如何知道她的姓,那老者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若一一聲驚叫,立刻掙紮起來,沒想到那老人的力氣出奇的大,“你幹嘛!放開我!光天化日……不對,就算是傍晚也不能這麼無恥,你這為老不尊的傢伙……”這莫不是遇上了傳說中的瘋子吧,若一有些怕,“我數一二三,你再不放開,我可不管什麼尊老愛幼的了,小心我一腳踹得你心肝脾胃肺全吐出來!”
“顏姑娘,你可還記得兩百年前九州幽都山上的蒼霄嗎?”隨着這一聲滄桑的質問,她終於掙脫了老人的手,連帶着打翻了他頭上的斗笠。但那一瞬間,風似乎都靜止了。若一忘記了逃跑,徹底呆住了。
他……他……
“顏若一,你孽緣未了,此處並非你該留之地。”
眼前的人影慢慢模糊,若一抬手揉了揉眼睛,意圖將他看清楚。但腳卻漸漸軟了,整個人似乎掉入了一個失重的空間。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那老者的聲音在耳邊不斷的盤旋:“顏若一,洪荒之間,萬物滄桑。塵緣孽障,浮生短夢,淺雲一撇,滄海一粟,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切記,切記。”
她記得,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那路燈橙黃的光。
一輛小轎車自路邊飛馳而過,帶着地上的一個大斗笠滾了幾圈,然後靠在行人路旁的座椅邊。風輕輕一吹,“沙沙”的,那裏什麼也沒留下了。
黑暗的屋子裏,灶台上的怪異玻璃瓶器咕嚕咕嚕發出奇怪的聲音,顏色各異的泡泡不斷翻滾着。廚房裏卻一個人也沒有。
猛的自卧房傳來一聲怪吼:“媽的,居然敢動我罩着的人!”
昏暗的房間。女巫的指甲驀地長長。狠狠捏了一下幽藍的水晶球。忍下要炸了它的衝動。她的黑髮無風自動,飄在空中。儼然一副厲鬼的模樣,“不行,居然讓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太丟面子了。我得去搶回來!要搶回來……對了!”
女巫把水晶球丟到床上,一頭扎到了她那巨大的柜子裏翻找起來:“那玩意兒好像……在……”
而那邊則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一絲光亮瀉進眼裏。天空,破瓦,人臉,嘈雜的聲音。人中上傳來火辣辣的疼。這是哪兒?若一坐起身,四周都是衣衫襤褸,表情麻木的人。一個婦人正捏着她的手,嘴裏張張合合,不知在說些什麼,這女人是誰?這又是哪裏?
耳朵漸漸把聲音聽清楚了。
“姑娘你可醒了……”久違的,陌生而熟悉的語言和打扮。若一心裏狠狠一震:“這是,九州么?”不禮貌的打斷了婦人的話,她顫抖着問。
“呃,是。”
大腦好一會兒才消化完這個“是”的意思。她猛的瞪大眼,反手抓住婦人的手腕:“幽都山呢?你知道幽都山在哪個方向?”婦人被嚇了一跳,然後不之所措地盯着若一:“幽什麼?”
不知道?
怎麼可能,九州怎麼可能有人不知道幽都山!
“幽都山?咳咳……小姑娘,可是說的九尾白狐的領地?”一個沙啞而年邁的聲音傳了過來。頓時四周一片抽氣聲,那婦人瞬間掙開若一的手,連滾帶爬的逃到一邊,驚恐的瞪着她。
她卻心思沒顧及這些,直直望着那角落裏病怏怏的老頭。那老頭喘了幾口氣道,“是的話,那裏早在兩百年前更名叫‘無思山’了。”
像聽到什麼可怕的東西,眾人的臉色更白了。
無思……無思。為什麼要改叫無思山?
“蒼霄呢?老先生,您知道蒼霄嗎?”
“蒼霄?”老人咳了幾聲,突然想起什麼道,“啊,老朽好像聽祖父講過,咳,是百多年前被封印起來的大妖怪嗎?”
百多年前,被封印的……
蒼霄?為什麼?又怎麼可能?
在她離開后,這片土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