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紛爭又起

120 紛爭又起

獨自一人被關在牢籠里的秋儀之卻無緣感受這樣的盛況,不過他也並不感到孤寂和凄冷。前幾日鍾離匡探監時候,給他帶來的種種消息,足以讓他心潮起伏好一陣子的了——

皇帝龍體危在旦夕,萬一哪天駕崩了,這棵參天大樹一旦倒下,那附着在他身上的枝葉、苔蘚、昆蟲甚至包括腐爛的瘡疤,究竟何去何從?

而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棵大樹倒下之後,必然就又有一棵大樹要在他的軀體之上生長起來。這位英武聰睿的皇帝,日益衰弱無力的手指,將會把決定天下萬民福祉的皇位指讓給何人呢?大皇子鄭鑫、二皇子鄭森、三皇子鄭淼,這三位皇子都不是庸碌之輩,其中又是哪位幸運兒,能夠得到他們至高無上的父親的垂青呢?

當今皇上是個既有知人之明、又有自知之明的英明皇帝。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必然會為接任的子孫整理下一個——至少老皇帝自己本人是這樣認為的——鐵桶一般的江山。然而既是“整理”,那便又有“理”,又要“整”,不知是哪個、或是哪群倒霉蛋,會在這個“整”的過程當中丟官罷職、身敗名裂?

皇上殯天之後,繼位的新君面對這樣偌大一個花花江山,會採取怎樣的政策?還會不會將秋儀之和戴鸞翔分別派在幽燕和嶺南,替朝廷駐守這兩處要害?老皇帝心心念念的“新政”措施,又會不會在新君手裏繼續推行下去?

這一連串問題,夾雜着對溫靈嬌、對憶然郡主以及對他那傳聞當中兒子的思念,如同摻和了稻草的漿糊一般,讓秋儀之原本靈活多智的整個大腦,全都壅塞成一團。也讓這個大腦的主人——秋儀之寢食難安,原本在監獄之中養胖了的身體,又極速消瘦了下去。

大凡落難在監獄之中的囚徒,不過分為以下幾種:

一種是宣判之前扣押在牢獄之中的。這些人案情未明、刑法未定,不由心懷忐忑、寢食不安。若是所犯案件略微重大些,或是出於各種原因不肯招認,那便免不了“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的刑法,無論身心都會遭道莫大的摧殘。

一種是已然判了罪的,或是流放、或是罷官、又或是殺頭凌遲。這些人前途已定,最是坦然。特別是被判了極刑的死囚,牢頭們為了避免被他們的冤魂糾纏,往往伺候得極為妥帖。有不少出身貧苦地方的死囚,正是在監牢之中,才吃上了今生今世最好的飯食。

另有一種,乃是被判了監禁之刑,在監獄之中便是服刑受罰。這些人因必須在監獄之中就住,知道得罪牢頭獄卒,必然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因而對牢頭獄卒最為巴結,往往還會叫外頭的家人捎帶些錢財來賄賂看管他們的這些活閻羅們,以免被他們欺負陷害。

還有一種人,則是因為各種原因,被遺忘在了牢房之內。這些人前途晦暗不明,最是可憐,有的甚至連自己的飯都無人準備,只能在牢房之中撿拾那些原本就粗陋不堪的剩飯剩菜用以果腹。

秋儀之便好似這最後一種人,沒人用刑、沒人提審、也沒人釋放;既沒人說他有罪、也沒人說他沒罪;既沒有外人能夠進來探監、自己當然也就無法離開這塊彈丸死地。

這樣的際遇,看上去就真的好想是被世間遺忘了一樣,若是尋常人等遇到這樣的情況,非憂懼失常、大病一場不可,甚至會因此而一命嗚呼。

秋儀之雖然滿口都是要退隱山林、躬耕為樂,事到如今卻是滿腦子的天下興亡、社稷前途、國家安危,哪裏還有什麼空閑為自己的榮辱成敗計較?

就這樣,秋儀之一直被關押了有小半個月,皇帝既沒有召見、也沒有旨意釋放,他原本緊繃著的心,也終於在時間的流逝之下,漸漸放鬆起來。

秋儀之從隔三差五同監牢之外的林叔寒通信當中,知道嶺南王府的叛軍,已被朝廷徹底剿滅,只是朝廷尚未做好接收嶺南一切軍政要務的準備,因此才暫時在江南道按兵不動,沒有立即大舉南下。

負責圍殲鄭諭和嶺南軍殘餘的皇長子鄭鑫、皇次子鄭森也受詔回到金陵、來到皇帝駕前,至於他們手裏的軍隊——鄭森從幽燕道帶下來的精銳騎兵因是皇帝的老底子軍隊,可以隨同護衛;而鄭鑫新招募的西北兵士則全都就近駐紮,不能帶回金陵。

與此同時,皇帝又發了一道聖旨,將在京城閑居的前將軍戴鸞翔召到金陵,明面上是要請他協助整編並逐步解散嶺南王府降軍,實際上是已做好了讓他領軍撫鎮嶺南道的打算。

至於在京城洛陽監國的皇三子鄭淼,皇帝則是放手讓他施行政務,除了偶爾評點插手之外,便絕不多加干預,往往還在聖旨之中有隻言片語的讚許之辭。

這無數條消息,便好似拴着一根銀針的無數條細線,從無數方向上傳來的無數消息,最終都只彙集到細小的針尖指點的方向——正如宰相鍾離匡所言,皇帝鄭榮是在為自己的身後事做準備,而皇位的繼承人,則是越來越明顯地指向了皇三子鄭淼。

鄭淼是三個皇子之中同秋儀之關係最好的,性格又是剛柔相濟,他若登極當了皇帝,那秋儀之實現自己退隱田園的最終心愿的機會便也會大大增加。

一想到這裏,秋儀之便是按捺不住的激動與興奮。以至於他好幾次隱約夢見自己同溫靈嬌,在山明水秀的田園之中耕讀吟唱;又有好幾次恍惚夢見自己同憶然郡主,跨着駿馬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奔馳歡笑,身後跟着的卻是面目尚有些模糊的自己的兒子。

每當這個時候,秋儀之都能在睡夢之中笑出聲來。

可眨眼之後,他便又陷入了苦悶和沉思——畢竟鄭淼是三兄弟里最年輕的,又不是嫡長子,在禮法上有些虧欠,皇位一開始未必就能做穩了,到時候非要自己出力扶持一把,自己也是難以拒絕的。

“也好,三哥也不是笨人,又有鍾離師傅在旁扶助,只要自己出面替鄭淼將細枝末節之事略微料理一下也就可以了。這樣,長最多不過兩三年,短則只要一年半載功夫,待朝局穩定之後,便能安心隱退江湖了。”

懷着這樣的如意算盤,秋儀之又在金陵牢房之中住了有小半個月。

這十來天裏頭,秋儀之抱定了先在牢裏頭休養一下心性的主意,照舊每天吃飯睡覺、打拳看書。只是鍾離匡再也沒有過來探過監、皇帝也沒有向他下達任何旨意。

江南的天氣,一過春天便日漸轉熱,在密不透風的牢房之中,便更是熱得難以忍受。負責看管秋儀之的牢頭,多少知道這位不同尋常的犯人的身份,又收了賄賂,因此每天都向秋儀之送來冰湃過的瓜果,讓他用來消暑。

饒是如此,秋儀之依舊熱得渾身大汗不已,坐立不安。

正在秋儀之手拿着一把面盆大小的蒲扇,往自己肚皮上猛扇之時,忽聽牢門“吱呀”一聲被從外打開,帶來一股涼氣。

秋儀之正在衣冠不整之時,這股涼氣吹拂在他裸|露的皮膚之上,竟讓他打了個寒顫,趕緊將鬆開的衣袍攏了攏緊,再抬眼望去,卻見兩人身着勁裝一前一後站在門口,身形似乎甚是熟悉。

牢房之內光線甚是昏暗,秋儀之尚在辨認這兩人身份之際,卻聽前頭之人說道:“公子,不好了,出事了,你趕緊走吧!”

這聲音傳到秋儀之耳朵當中,頓時令他精神為之一振,語氣中帶着無比的驚喜說道:“靈嬌……你……你怎麼來了?”說著,已是光着一雙腳從床鋪上跳了下來,快步走到溫靈嬌面前,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溫靈嬌似乎身上有極緊要的事情,一把將秋儀之推開,又重複道:“公子,不好了,出事了,趕緊跟我出去,否則就大事不妙了。”

秋儀之是個好奇心強又不願聽人擺佈的人,當然要詢問原因:“你慢些說,到底出了什麼大事了?你又是怎麼進來的?”

溫靈嬌急得一對柳葉眉緊緊縮成一團,立即解釋道:“你大哥,就是那個鄭鑫,要造反作亂了。他必然要過來殺你,我現在是和霽明硬闖進來的,你還不快跟我走!”

秋儀之聽了一愣,頭一歪,果然看見尉遲霽明護在溫靈嬌身後,滿臉都是緊張的神情,衣服上也是頗有幾分血跡。

這溫靈嬌乃是秋儀之的紅顏知己,她的話,秋儀之沒有理由不相信,可“鄭鑫造反”這麼大的消息,還是讓他一時難以接受,依舊帶着幾分懷疑確認道:“這怎麼可能?大哥是皇上的親兒子,他造的什麼反?就算他造反了,我一個囚徒,又要過來殺我做什麼?”

溫靈嬌已是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了:“我來不及同你細說。只告訴你,我哥哥現在就在鄭鑫那裏,是他挑唆着鄭鑫造反的。這消息,也是偷聽來的,我過來救你,我哥哥都還不知道。你就別問了,快跟我走吧!”

秋儀之聽到這樣的消息,已是懵了:天尊教主溫鴻輝,素來是個興風作浪的人物,嶺南王起事失敗之後,他尋找門路投靠皇長子鄭鑫,攛掇鄭鑫作亂,並不是什麼不可想像的事情;而這樣的消息,由溫鴻輝的親妹妹、天尊教聖女溫靈嬌帶來,無疑是更大程度上提高了消息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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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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