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宮禁一夜

090 宮禁一夜

鄭華聽了一愣,心中暗道:“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皇兄帶我在身邊有什麼用?難道還是嫌把我一個人留在京城不放心么?不過我素來對皇位沒有什麼覬覦之心,跟着皇帝到江南遊歷一番,倒也不是什麼苦差事……”

想到這裏,鄭華已是喜上眉梢,又拱了拱手答道:“臣弟在京城待膩味了,早就想去江南看看,可就是沒逮到好的機會。如今能夠從龍南下,可真算是了卻了臣弟的一番心愿了。”

鄭榮聽了也十分欣慰,打趣道:“賢弟武略雖然差些,文采卻是極好的。此次征討嶺南叛軍獲勝,一篇《凱旋賦》可是少不了你的了。就可惜朕是個窮皇帝,說不定還出不起你的潤筆呢。”

一說起文章辭賦,鄭華頓時來了精神:“皇兄這是哪裏的話?臣弟那這幾個酸詞,蒙皇上看得上眼,臣弟已是極榮幸的了。倒是鍾離先生,還有儀之身邊那位‘半松居士’,也都是文壇聖手,皇上不如請他們試作幾篇如何?皇上武略已極,又有文韜輔之,可謂歷朝歷代沒有的盛世了。”

鄭榮、鄭華兄弟正說笑間,卻聽鍾離匡冷冷問道:“既然河洛王爺要隨皇上南下,那不知嶺南王是不是也要一併南下?”

“當然要了!”鄭榮不假思索地答道,“朕討伐的就是鄭貴,他若不在江南朕豈不是師出無名了嗎?”

秋儀之聽了這話一愣,還在回味間,又聽鄭榮接著說道:“況且朕大功告成之後,還要大辦獻俘儀式,一樣少不了他這個嶺南王爺……”

秋儀之越聽越是心寒——嶺南王好歹也是皇帝的親弟弟,雖然已被俘虜了,是殺是剮不過皇帝金口一言而已;可他好歹也是地地道道的皇親國戚,何苦要辦什麼獻俘大典,當眾羞辱呢?

他又想到嶺南王鄭貴不止一次在戰場上饒過自己的性命,心裏更覺得此事不是什麼關乎原則的大事,或許可以憑自己的面子居中勸和兩句,多少也能給鄭貴留下幾分體面。

然而秋儀之剛一抬眼,卻見皇帝越說越是高興,臉上已經帶着幾分興奮的潮紅,此刻若是硬生生地勸諫,無疑將會觸到這位至尊的霉頭,任誰都沒有好果子吃的……

於是秋儀之靜靜聽鄭榮把話說完,這才跟着鄭華、鍾離匡一道,起身向皇帝行了個禮,便要跟着退出皇宮。

卻聽皇帝鄭榮道:“儀之,今日你也別出宮了,就宿在宮殿裏頭。皇后也是許久沒見你了,思念得緊。你就住在這邊,明日也好起個大早,向她請安。”

秋儀之聽了一怔,趕緊跪下,說道:“聖上,皇家有定製,外人不能在皇宮之內過夜,微臣可不敢大膽僭越。”

鄭榮欣慰地一笑:“儀之這話說得可就見外了。你自小在我身邊長大,無論是朕、還是皇后,都對你視若己出,同你三位兄長都是一樣的,也沒什麼好忌諱的。這樣,朕這就下旨叫太監在‘庶黎殿’旁邊收拾一間屋子出來,這幾日你就住在皇宮之內好了。朕召見起來,也方便,你說對不對?”

皇帝讓自己一個異姓人住在皇宮之內,這是何等樣的榮譽。這讓秋儀之十分感動,強忍住激動的心情,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口中謝恩道:“臣勉遵聖旨、勉遵聖旨……”

鍾離匡站在一旁冷冷看着這一幕,心中卻是極為清明——

皇帝此舉正有一舉兩得之效。一則秋儀之在江南立下這樣大的功勞,已到了非重賞不可的地步,與其加官進爵、賞賜金銀,真不如這樣敘敘親情來的管用。二則秋儀之此次押送嶺南王,一併帶了兩百多人進京,這些人雖然數量不多,卻都是身經百戰的驕兵悍將,只聽命於秋儀之一人,因此將秋儀之同其部隊用一道皇城高牆隔開,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了。

鍾離匡想到秋儀之在江南為皇帝、為社稷出生入死,換來的卻是鄭榮這樣理智得有些無情的帝王心術,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不過他素來城府深厚,內心的起伏沒有在他蒼老乾癟的面容上激起半點波瀾,只低聲叮囑秋儀之道:“這裏究竟是皇宮,半點放肆不得,你要一切小心,懂了嗎?”

秋儀之忙點頭答應,目送鍾離匡和鄭華離開,剛要向皇帝請安拜別,卻又聽鄭榮問道:“儀之,你那支金牌令箭呢?”

秋儀之忙道:“在,在。儀之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不敢有半刻分別。”說著,便將這支在平叛之戰中幾次起到至關重要作用的金牌令箭,從懷中取出,恭恭敬敬托在手掌心裏頭。

鄭榮見了,眼睛一亮,伸手將這隻五寸多長、純金打造的令箭抓在手中,嘴裏一邊還問道:“怎麼?這樣東西管用么?地方上頭那些節度軍,見了此物曉得利害嗎?”

這問題聽來雖只是隨口一問,秋儀之卻覺得其中極有講究,便斟酌地答道:“全賴皇上天威,臣兩次用其收攏潰兵,都能使士氣大振,雖然未有扭轉乾坤之效,倒也能夠予敵以重創,不負皇上一番重託。”

鄭榮將秋儀之這幾句話好好回味了一番,這才回答了一個:“好”字,那支金牌令箭則緊緊攥在手中。

秋儀之見皇帝已無話可說,便又拜了一拜,跟着一個領班太監在昏暗的燈籠的帶領下,來到一處不遠的偏殿,便宿下了。

次日一早,秋儀之按照昨夜皇帝的旨意,起了個大早,便早早遞了名帖去向皇后請安。

現在的皇后,便是鄭榮做幽燕王時候的王妃,看着秋儀之長大的。她對秋儀之雖沒有哺乳之恩,顯得有些疏遠,不過母儀天下的派頭依舊是要擺出來的,又知道這個秋儀之乃是皇帝看的中的心腹之人,多少也要替丈夫籠絡一番。

於是皇后便努力做出熱情的樣子,拉着秋儀之說了好一番話,又賞賜了不少東西,一直說到將近中午的時候才讓秋儀之拜別出來。

皇宮之中不比別處,就連秋儀之這樣膽大包天之人,也不敢亂走一步、亂動一指。從皇后那邊辭別出來時候,秋儀之也不知何處去,也不敢到別處去,便又拉了個太監叫他引路按原路退回自己的寢室。

這寢室乃是臨時連夜收拾出來大的一處偏殿,屋子裏頭除了桌椅、床鋪、被褥之外便再無一物,就連隻言片語的書都沒有一本。無奈之下,秋儀之便只能平躺在床上,獃獃看着宮殿如山脊一般聳起的房梁,腦海之中似有想不完的事,又似乎空無一物。

正在這時,卻聽半掩着的木門響起了兩聲不緊不慢的敲門聲。

秋儀之聽了,忙從床上滾下,高聲問道:“何人?”

敲門者卻沒有回答,逕自推開房門,帶着笑聲說道:“何人?故人。賢弟連我都不認得了嗎?”

秋儀之定睛一看,卻是皇帝膝下的三皇子鄭淼。

鄭淼當初同秋儀之一道深入嶺南道傳旨,卻不料嶺南王當時就揭竿造反,讓這位身份尊榮無比的皇子三殿下只能灰溜溜倉皇逃回京城,留下秋儀之一人在江南抗敵。

如今兩人在皇宮重逢,秋儀之正有千言萬語要講,卻聽鄭淼說道:“賢弟,愚兄今日可沒接到旨意要來見你,乃是父皇召我覲見時候順道前來的。這不,我這就要去面聖,有什麼話,我們兄弟今後自然有時間好講……”

秋儀之聽了一怔——眼前這個三哥大小同自己一起長大,雖是皇親國戚,可調皮搗蛋的事情兩人在一起沒少做一件,什麼時候連見面說上幾句話都要皇帝批准了?

然而鄭淼說出的理由卻是冠冕至極,讓秋儀之無法反駁,只好強擠出笑容道:“也好,皇上的事是軍國大事,半刻不能耽誤的。三哥就先去好了。”

鄭淼又笑着點了點頭,朝門外招了招手:“王老五,你進來吧!傻站在外邊做什麼?”

他話音剛落,果然見一個敦實漢子帶着三分靦腆,從門裏頭閃了進來,抖抖索索說道:“大人,我來了。”便雙膝一軟拜了下去。

秋儀之忙將此人扶起,見他黝黑的臉上掛着兩行淚水,不禁大笑起來:“哈哈,果然是你王老五!怎麼?今天居然跟着我三哥也進宮來了?”

說到這裏,秋儀之心中忽然一緊,趕忙抬頭問鄭淼道:“三哥,這王老五是什麼樣的人?豈能隨意帶進宮來?難道也有皇上的旨意么?”

鄭淼臉色也有些緊張,好不容易故作輕鬆地一笑:“父皇倒沒這個旨意,不過是我聽說賢弟進宮,沒個人陪伴或許太孤單了些,因此才自作主張把他帶進宮來,讓他陪你說說話。賢弟有什麼需要從宮外帶進來的東西,也可儘管同王老五說了。愚兄府里有的,自然可以拿去;沒有的,臨時採辦也是可以的。”

秋儀之聽鄭淼安排得倒也妥當,連忙感謝了兩句。

鄭淼欣慰地點了點頭,忽然低聲驚呼:“哎呀,父皇還有事叫我,光顧着同賢弟說話,幾乎誤了時辰。這樣,老五先在這邊好了,待我同父皇說完話再過來接你。只是這邊皇宮大內,不可擅自走動,否則被巡哨的侍衛抓住可就麻煩了。”

坐着,鄭淼向秋儀之擺了擺手,便離開走了。

看着鄭淼的背影,秋儀之忽然一陣心酸——像他今日這樣,沒有皇帝的旨意不能走動、不能見人,那同收監坐牢有什麼區別?鄭淼、王老五兩人,不過是過來探視囚犯罷了……

然而他這想法略一過心便轉瞬即逝,十來年的養育之恩,讓秋儀之不願相信皇帝鄭榮是那種兔死狐烹、鳥盡弓藏的無情之人。

因此秋儀之勉強擠出笑容,對王老五說道:“老五,一別數月,看你現在白白胖胖的。想起你我手底下的時候,比現在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看來跟着我還真是一件苦差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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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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