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千鈞一髮

072 千鈞一髮

趙成孝越喊越是着急,忽然急中生智,將秋儀之拉到桌子旁邊,用手指蘸着淋在桌上的水,寫了歪歪扭扭的幾個字:武定門,炸,看樓下。

這幾個字雖然簡單,然而意思卻被表達得再清楚不過,秋儀之見了腦子又是一陣眩暈,好不容易定下心神,便一步一晃地走到床邊,收手拄着欄杆向下觀察。

卻見武定門內已是一片狼藉,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煙塵之下,都是殘垣斷壁和破磚爛挖,更有無數斷了的手腳肢體橫陳在地面上,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腐爛腳臭味道。剛打了勝仗,還在城下列隊集結的兵士,現在卻已是四分五裂,有的死了、有的殘了、有的嚎啕大哭、有的默不作聲……

秋儀之腦子雖還在懵懂之中,然而從趙成孝寫下的“武定門,炸”這幾個字,還有眼前的慘烈景象中,已經猜出製造出這樣可怖情景的,必然就是由天尊教從西域輾轉流傳過來的炸藥無疑了。

只是在秋儀之的印象裏頭,炸藥這樣物件威力雖大,使用起來卻極為不便——用以轟擊固定的城牆,尚且需要小心準備,又如何能夠在人群之中引爆呢?就算是用罈子罐子事先裝填好了,運送起來也極為不便,就算勉強能夠運送到敵軍人群當中,引爆者也必將同炸藥一起化為齏粉。

秋儀之越是使勁思考,腦子就越是疼得厲害。可他卻知道現在不是緩緩恢復的時候,狠下心來舉起右手,用力抽了幾下自己的耳光。

別說,這幾下重擊還真是頗為管用,竟讓將擁塞在秋儀之腦海之中的噪音和震動,統統驅趕了出去,耳朵也漸漸能聽清楚聲音——只聽見趙成孝在一片嘈雜之中朝着自己大喊:“大人,嶺南王用炸藥殺傷我軍極多,如何應對,請大人決斷!”

如何應對?還能如何應對?

秋儀之用力搖了搖疼得幾乎要炸裂開的腦袋,仔細想了想,說道:“嶺南王好厲害,這一招不但重創了我軍主力,更是大傷我軍士氣。想必他立即就要發動下一輪的攻擊了……”這是他現在能做出的僅有的判斷。

然而預測敵軍下一步的動向還遠遠不夠,秋儀之看着一臉困惑好似木頭人一般僵坐着的劉慶,知道現在除非自己拿出什麼可行的辦法來,否則嶺南王大舉攻城,可就難以抵抗了。

於是他一邊起身將林叔寒使勁搖醒,一邊逐字逐句地發號施令道:“趙成孝,你用江南道節度使的名義,讓城下守軍統計傷亡情況。凡能作戰的,必須堅守崗位,傷員要立即抬下去治療,至於死者遺體,只能暫時管不上了。”

趙成孝答應一聲,剛要下去傳令,秋儀之卻將他叫住了,又掏出懷中的金牌令箭,說道:“眼下武定門方向的兵力還不足以抵擋嶺南軍的攻擊。你再用此物,傳令駐守各門的兵力全都集中到這裏,一定要敵軍的攻擊抵擋回去。”

秋儀之一邊說,一邊想,又道:“傳令的事情,你叫手下信得過的弟兄去,叫他們早去早回,不要多留。你再將我手下兩百多精兵集合起來,待會怕也要投入作戰了。”

秋儀之手下的十八員親兵——現在除去在山陰縣靜養的“鐵頭蛟”就只剩下十七人在身邊——以及兩百個親手招募訓練出來的鄉勇團練,乃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絕不會輕易投入使用。特別是守城、混戰這樣的純消耗戰,秋儀之更是絕不輕易將兵馬投入戰場。

這點私心也是人之常情,趙成孝是山賊出身,這點點內外之別他當然能夠理解,也同樣理解秋儀之考慮投入這些寶貝疙瘩,也確實是到了千鈞一髮的境地。

於是趙成孝滿臉嚴肅地點了點頭,“騰”地一轉身,便快步往樓下走去。

秋儀之見趙成孝步履踏實、絲毫不亂,心中稍安,又見劉慶依舊呆坐在位子上有些木然,便上前幾步說又道:“逢此劇變,軍士士氣必然大挫,只有三軍主將親臨戰陣才能挽回。劉將軍不如同我一道去樓下,撫慰一下將士如何?”

現在的劉慶腦子一片空白,沒有半點主意,聽秋儀之這樣說,想都沒想就站起身來,彷彿一個提線木偶,面容獃滯地往樓下走去。

秋儀之見狀,忙扶起身子依舊十分虛弱的林叔寒,也跟了上去——林叔寒原就是一介文弱書生,比不上秋儀之、劉慶這種行伍出身之人,自然難以承受這樣近距離的爆炸,已是渾身虛軟。

金陵守軍的慘狀,從樓下觀看,比在樓上更凄慘了百倍。

由煙塵、血水混合而成的粘稠物質,塗滿了幾乎每一個兵士的臉龐,讓他們看上去好似從地獄之中僥倖逃脫的小鬼一般。這些小鬼被嶺南軍突如其來的爆炸襲擊打了個茫然不知所措,即便已接到秋儀之代劉慶下達的命令,依舊手忙腳亂——列陣的失了左右同袍,不知站在何處;背負了受傷弟兄的,不知郎中醫生所在何處,沒頭蒼蠅般四處打聽。

秋儀之見到這樣的場面,心裏萬分焦急,知道萬一現在嶺南王大舉來攻,那僅憑現在這支亂亂鬨哄的軍隊,是絕對無法抵禦的。可他又看到這群遭受突如其來打擊的兵士,卻怎麼也狠不下心來訓斥懲罰,只得拉來劉慶手下的一個傳令兵,要他趕緊催促其他地方的守軍立即過來支援。

可他命令剛剛下達,便聽被毀的武定門外殺聲驟起,透過煙霧繚繞的門洞向外觀察,卻見方才已全部退出城外的嶺南大軍,正重新殺入金陵城中——只不過他們早已脫去了剛才身披着的沉重鎧甲,全都換了輕便衣甲,手持利刃奔跑着就向城內殺來。

看來這是嶺南王早已經準備好了的戰法——他先是用炸藥炸毀武定門,再用大軍襲擊武定門城上城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敵軍盡量集結到一處;然後再次運用炸藥,打量殺傷敵軍;最後再用精兵突擊,便能一舉攻破固若金湯側金陵城防。

嶺南王這一手果然如願成功,不但將金陵城中一大半的守軍集中到武定門內的彈丸之地上,而且撤軍、引爆、突擊三波次行動組織得井井有條、密不透風,哪怕是作為敵手,也不得不佩服他用兵精熟,竟隱隱之間絲毫不遜色於當初的幽燕王、如今的皇上鄭榮!

然而佩服歸佩服,卻也不是能夠舉手投降、引頸就戮的。

秋儀之見敵軍突擊過來,趕緊以劉慶的名義下令還在原地的守軍立即投入戰鬥,要在第一時間將嶺南軍堵截在武定門下。

可嶺南王顯然是想要畢其功於一役,從被毀的武定門外殺入城牆的兵士,竟源源不斷往城內湧來——這些人士氣正高,對上剛剛吃了大虧的朝廷守軍,正有以一敵十的氣魄,不一會兒便將圍堵他們的官軍殺得步步後撤。

近距離指揮作戰的秋儀之見了到情勢危在旦夕,又見各門過來支援的兵士尚未到達,只能咬咬牙,賭博似的放棄城牆防禦,揮令城牆上的守軍不要再去防備敵軍登城的雲梯,全部下城作戰。

這是萬般無奈之下的冒險一招,敵軍若是在再此時攻擊城牆,那城牆上面沒有一個守軍,敵軍不用任何傷亡便能佔領牆頭,進而居高臨下向城下守軍發動攻擊。

然而若是城門被攻破,金陵城陷落,憑白佔據一段城牆也絲毫沒有意義。

兩害相權取其輕,秋儀之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然而兵力究竟是兵力,源源不斷從城牆上下來支援地面的軍隊,立竿見影改變了武定門戰場之上的兵力對比,只在轉眼之間,便將已幾乎佔領武定門的嶺南軍壓縮了回去。

就在這時,從金陵城其他守軍也從東、西兩個方向趕到武定門前,也不用拿刀槍砍殺,直接連推帶擠,終於將攻入城內的嶺南軍又打了回去。

秋儀之在陣后見到這樣情況,心中一陣慶幸,剛要同林叔寒、趙成孝、劉慶等商議如何封堵武定門,卻忽然想起一折,立即大聲呼喊:“大家快散開,小心嶺南軍的……”

他原想說出“炸藥”二字,可又怕大庭廣眾之下泄露了朝廷機密,趕緊又改口道:“小心嶺南軍的……弓弩!”

此刻嶺南軍尚未佔領城牆,沒法從城牆之上向城下發動襲擊,而拖過狹窄而又深邃的門洞,又能飛進來幾條箭矢呢?

眾軍聽了這條號令,不知其用意何在,都有些懵然無措。又因方才經過一場混戰,諸軍建制指揮都被打亂,這胡亂下達的命令,根本沒有辦法執行。守軍之中,只有秋儀之麾下那兩百多精兵,從混雜成一團的兵馬之中脫身而出。

就在這當口,忽從門洞之內衝進十來人,個個在初春的寒風中半裸着身體,左右兩手卻各拿着一柄一尺長短的短刀,口中不知含含糊糊喊着什麼口號,就往人群當中衝殺。

秋儀之正在人群之後,看不見眼前發生了什麼,只發覺眼前的兵馬一陣混亂,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便忙叫身後的“黑頸蛤蟆”去探聽一下前方情況。

“黑頸蛤蟆”伸長了脖子看了一下前方情況,面露難色道:“大人,怕是不行吧?這麼多人,擠進去就不容易了,擠出來更難,能看到什麼情況?”

秋儀之正在焦急之間,那還容得他這樣廢話,立即厲聲呵斥道:“你小子哪來這麼多話?叫你去你就去,不去試試怎麼就知道不能了?”

“黑頸蛤蟆”聽秋儀之這幾句話說得沒有半點商量餘地,只好硬着頭皮,用兩條粗壯無比的手臂,用力將前頭擋路的兵士分開,拼了命向前硬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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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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