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顧月白說了第二天就來，自然是不會遲到的。

她奔赴會場時，聯賽方已經將1v1對決賽的流程大致過了一遍，台下的明星選手們這些年來在平台上互相打鬥也有些時間了，彼此都熟悉得不能再熟，直接略過交頭接耳這一步驟，開始各玩各的。

韓煜坐在大圓桌的一側，正以手托腮，百般聊賴的在記事本上隨意畫著什麼。隔着半個會場的距離，顧月白也看得不太清楚，只是覺得這小隊長怪獨特的，竟然能在一群玩手機的選手裏面還在堅持這種學生時期的方式發獃。

“一會兒要抽籤分組了。”楊知着解釋道，“這次1v1比賽邀請了排行榜上前12位的戰隊，每支隊伍指派3名隊員，再加上12名比較知名的遊戲主播或玩家，共48位選手。”

“我看下面已經有A、B、C和D的標識，是共分為四組嗎？”顧月白問。

楊知着點頭：“對，主辦方打算先通過抽籤將組別分好。每個小組之內以積分形式列出比對錶格，小組的積分前兩名晉陞。”

顧月白本也就是來看看比賽現場的調度，既然沒有什麼需要她出力的事情，這些比賽流程聽着也提不起什麼興趣。她看着那三個扎堆坐在一起的Code戰隊成員，白址應該是在玩手機，恨不得把雙手和腦袋一起塞到桌子底下，而高凝音應該是第一次應付這樣的場合，看上去有些緊張，總是不斷搓手。

韓煜鏡片上的光線一閃，是他終於從筆記本里神遊回來。

不知是錯覺，還是韓煜當真發現了遠站在看台上的顧月白，他的目光停留在楊教練和顧老闆所站的那塊地方許久，才緩緩收回。

“要是被抽到同一組的話。”顧月白忽然說。

楊知着沒聽清：“什麼？”

顧月白說：“要是我們的隊員被放在了同一個小組，比賽方可以允許同一戰隊的兩個隊員一起晉陞么？”

顯然，這次的比賽意不在爭個高地，而是想要再更大的平台上，以表演賽的方式來推廣電競聯賽。之所以點名這些聲名在外的明星選手，正是看上了他們高超的操作技巧，和一些花哨的比賽手段。

如果出現某一戰隊成員碾壓的情況，那就太沒趣了點。

楊知着皺眉，才想到這一層：“不至於吧，有那麼差的運氣嗎？”

而另一位原定參賽選手，顧遠道，也在關鍵時刻溜號。

“白隊，你說整個戰隊，誰不知道我顧遠道是走後門進的Code……”顧遠道連連擺手，“什麼？我進來的時候顧老闆還沒接手？哎呀這些細節就別管了，反正這活我是不敢攬，小咕還在基地等我的照顧呢，是吧？韓隊，韓隊他那麼厲害，去了肯定能拿個好名次，不像我，除了會耍嘴皮子以外什麼都不太懂……”

總之，早就知道自己會來的韓煜，與兩位莫名被選中的隊員一道，就這麼參與了新開的小比賽，獲得和楊教練顧老闆共處三周的精緻待遇。

“我還有直播，我不想打比賽。”白址癱軟在位置上，眼神迷茫的嚷嚷。

電競畢竟還是較為小眾的圈子，儘管韓煜等人在圈內知名度極高，卻也不至於像真正的明星那樣走到哪兒都能被粉絲認出來。再加上遇見楊知着這樣的摳門教練，出個遠門，連商務座都不捨得安排，只購買了一排連號的飛機普通座。

當然，被捧在手心裏的高選手除外，她坐在前頭最寬敞的地方，正低頭翻看飛機上的附贈雜誌。

楊知着拍了白址一下：“你是怕自己還不夠顯眼是吧？”

“這不是沒人知道嗎。”白址小聲嘟噥，“今天像做賊一樣偷摸趕到機場，也沒遇見幾個粉絲。哦對，就算來了粉絲，她們帶的條幅也沒加其他人名字，全在叫老韓呢。”

正在閉目養神的韓煜眼皮一跳，但是明智地沒有來插話。

楊知着翻白眼：“你們就知道羨慕，也沒見誰像他那麼爭氣。”

“這，這可是麵皮上的事情誒，教練，這還能怎麼爭氣！”白址就差沒當場表演一個熱淚盈眶，“現在才想着改造，早就來不及了。”

但好歹他也安分了下來，或許是因為這一天勞累，上機前那些鬧騰也是發揮出最後那點精力。很快，伴隨着螺旋槳的聲音，白址已經睡得人事不知，他的手臂上還打着繃帶，雖然只是丁點小傷，那看上去也是慘得很。

韓煜自坐下以後，就沒睜開過眼皮，他其實並不困，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對於比賽，哪怕只是表演性質的比賽，他都有着極強的勝負欲，可勝利二字對於他而言，卻像是昨日黃花，竟然再也激不起什麼情緒。

就像是個被上了發條的木偶人。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機艙不是很大，普通座對他這樣的成年人來說，實在有些礙着手腳。韓煜沒安靜一個小時，就有些舒展不開了。身邊的教練和隊友是真的陷入了睡眠，他掀開眼皮瞅了眼，還是沒忍住，打開了窗戶的遮光板。

此時應該是傍晚六七點，飛機在雲巔之上，越過千山萬重，他看不清城市，而那些地面上的人們抬頭，也只能看見極小一個黑點，帶着長串的尾煙路過。

他們互不相識，卻真切地生活在同一片土壤上，或寄望於渺遠天地，或樂守一隅。

韓煜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臉頰上已經結疤的那一道小傷口，終於也放棄抵抗，陷入了睡眠。

可惜他這個夢做得並不安穩，韓隊長化身為遊戲裏的角色，手執短銃，落入某個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深山老林中。失去隊員支援、物資短缺的情況下，韓煜行程艱難，即便是再努力的攀爬，也怎麼都走不出困境。

團團迷霧從四方升起，將韓煜包裹在其中，他的手是冰涼的，腳下怎麼也邁不動步子，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逐漸被淹沒，徹底失去蹤影……

就在冷汗浸透後背的那一剎那，韓煜從夢中驚醒。

他們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睡飽了。”白址雙眼無神地說道。

M市是個濱海小城，因為開通了重要港口的緣故，是國內發展較好的幾個城市之一。即便是入了夜，一眼瞧去，也能望到滿城燈火通明。飛機已經抵達目的地，正在減緩速度，偏向下的方向俯衝，顛簸感比之前明顯許多。

楊知着還沒睡醒，他倒在座位上，睡得毫無形象。

韓煜從窗口看出去，但漆黑一片里，只能倒映出自己的面龐。

“這還是我第二次來M市呢，”白址輕聲說，“第八賽季那會兒沒擠進四強，連留在這兒玩的心情都沒有，就被送回去接受改造了。”

韓煜仔細回想了一下，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這裏的青魚湯是特色，等安頓下來了，請你們去吃幾頓。”他也壓低了聲音，生怕吵醒教練，“但是別告訴顧老闆，她好像不怎麼喜歡這兒的菜。”

白址給他一個拇指：“夠義氣，兄弟。”

沒想到這一聲兄弟，倒是先把他自己給坑進去了。

在M市機場負責接人的車子不是聯賽官方派來的，是顧月白親自聯繫朋友搭上的關係，那幾個哥們都是在娛樂圈裏混過的存在，面對電競選手這種程度的接機，已經是應付得輕車熟路，沒幾下就把他們四個人從粉絲的汪洋里撈出來，塞到了小麵包車裏。

白址一路拉扯着自己和韓煜的行李箱，在風中飛奔，身後還不斷傳來什麼“哥哥哥哥你最棒，聯賽第一屬於你”之類的彩虹屁，恨不能當場掬淚。

直到上了車以後，韓煜才一把摘下帽子口罩等物件，喘勻一口氣。

“大架勢啊。”高凝音第一次見識到自家隊長的人氣，不由驚嘆。

這也不能怪她，像她這種身體力行到喜歡偶像就要當他同事的存在已經很稀有了，大部分喜愛着韓煜皮囊的顏粉實在沒有了解遊戲的興趣，最多在比賽直播時刷一下播放量，那些狂熱架勢大都釋放在韓煜輾轉機場的時候。

白址摸了下鼻子：“那你是沒見過比賽的現場粉了，她們才厲害呢。”

韓煜糾結地揉搓着自己的手腕。

“明天上午八點，所有報名了的選手都要去聯賽會場集合。”楊知着打斷他們的對話，他眯着眼睛，看向手機，“老闆說，她明天早上回到，如果現場有什麼臨時合約，一定要等她到場了才能簽下。”

“喔。”高凝音似懂非懂地點頭。

韓煜卻問：“今天早上那個事故……已經處理好了嗎？”

他們從拍攝現場出來，就被依照行程送上飛機，奔赴到M市來，顧月白對這樣的意外似乎處理起來也是得心應手，沒給他留下丁點幫忙的空間。

“那可不，”楊知着一攤手，“她是誰，還能有顧老闆處理不了的事情嗎？”

韓煜扁了扁嘴。他當然聽得出來教練的意思，顧月白才不是初踏職場的新人，她帶過的團隊眾多，無論是在曾經的唱片行業，或是如今電競圈子裏，都極有美譽，就算曾經險些面臨解散的Code戰隊，在她手下也發展得年勝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