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傳流言
那圓姐兒的小姑娘瞧了她一眼,想了想道,
“這一段開頭講過,你前頭沒有來自是不知曉的,是千字文的開篇天地玄黃……”
那姑娘也是愛說話的,見她發問便綳不住了,將前頭先生講的又給她講了一遍,方素素聽了前頭還勉強能記得,後頭多便記不住了,一臉懵懂的沖她無辜眨眼道,
“什麼是金生麗水,玉出昆崗?”
那圓姐兒的女孩子倒也不嫌棄她便道,
“這前頭一段我們學了一月,你自不能一時記住的,你回去多讀多背,待背熟了再來學其中的道理……”
卻是吧啦吧啦同她講了一大堆,方素素人小卻是鬼大,這般熱心的姑娘正應趁勢結交才是,當下便打蛇隨棍上問道,
“姐姐,你叫做什麼名字?我叫做素素!”
那姑娘聽了捂嘴兒笑,當下應道,
“我知曉你是方素素,不過你卻不能叫我姐姐,按輩兒來算我還要稱你一聲九姨呢!”
方素素一聽立時傻了眼,
“你明明比我大,為何倒還要稱我九姨?”
她現下還小,不是很明白自家在族中的輩份,瞧着這微胖的姑娘生得比自家足足高了一頭,胖嘟嘟的小臉兒,梳了兩個小抓髻,十分粉嫩可愛,那姑娘笑道,
“我也姓方,叫做瑰蘭……”
這位方瑰蘭卻是方家旁系的,是方家庶出的一支,方家規矩嫡長子繼承堡主之位,嫡次子掌管方家錢權,其餘嫡子則在家中各處謀職,庶子則是成年之後分了錢財出去單過。
方瑰蘭一家是自太祖父一輩便分了出來,如今在蜀州城裏做些小生意,不過因老家還在卧龍鎮中,便將女兒送回鎮上入族學。
方瑰蘭家中四姐妹分別是梅、蘭、菊、竹,上頭姐姐瑰梅已大便帶着二妹瑰蘭回到祖父母身邊,瑰梅年前已說了一門親便關在深閨之中待嫁,下頭瑰菊與瑰竹,年紀還小便跟在父母身邊。
這姑娘也是個藏不住話的,與方素素說了幾句自覺兩人親近了不少,便雙手支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方素素,瞧得方素素不明所以,
“阿蘭你瞧着我作什麼?”
方瑰蘭左右瞧瞧,湊過來悄聲對她道,
“我瞧着你生得也不算難看,為何小小年紀便擔心嫁不出呢?”
方素素一聽一頭的霧水,
“我何時擔心嫁不出去了?”
她們這般年紀那裏知曉嫁人是什麼意思,不過是聽到這學堂里大些的孩子議論,方瑰蘭聽了半耳朵罷了,當下又貼過來在方素素耳邊悄聲道,
“我聽她們說了,你生得不好看,你爹怕你嫁不出去,便留了你在家中習武以後招一個女婿上門!”
方瑰蘭也不知女婿上門是何意思,總之見大些的孩子們一臉神秘又有些鄙夷的樣兒,總覺着這招上門女婿不是好事,便學着那些人的樣子衝著方素素擠眉弄眼兒。
方素素比她還小一歲,那裏知曉什麼是上門女婿,想了想道,
“我也沒聽我爹說我嫁不出去要招上門女婿的,待我回家去問問爹爹再回你!”
方瑰蘭那知她這般實誠,這些個小話子都是孩童們耳尖聽了大人隻言片語,再拿到學堂里來傳的,傳來傳去傳成這樣兒了。
方瑰蘭雖不知方素素回去問她老子能不能有回復,不過想起家中大人議事時,自家插嘴便會得一個巴掌,再罵道,
“小孩子家家懂得什麼,憑地多嘴,少說閑話!”
因而她自覺方素素回去問了多半要挨了一巴掌,便好心勸她道,
“你還是莫去問了,大人們怎會跟我們實話!說不得還要挨訓呢!”
方素素卻是個較真的性子,不過她也知這新朋友得來不易,也不好當面駁了她的話,心裏想着回去定是要問的,面上卻是不置可否,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
方瑰蘭見她那樣兒似是不甘心般,待還要再勸,卻聽門口嗯哼一聲,卻是方至善到了,眾人紛紛回到自家位子坐好,方瑰蘭也立時坐直了身子,眼觀鼻,鼻觀心,專心致志念起書來。
待到一下學,方素素坐了自家的馬車回去,進院子便尋方魁,柳氏見她跑得一頭的汗便笑着拉她過來取帕子擦汗,
“這孩子,你爹出門辦事兒去了,怕是要到夜裏才回來,你有何事尋他?”
方素素想了想問柳氏,
“娘,我嫁不出去了么?”
柳茵茵不想女兒有此一問,驚詫道,
“什麼嫁出去,嫁不出去的?女兒家家的,小小年紀也不知從何處學來的?”
方素素卻是不怕親娘那陰沉的臉,張口便道,
“我學堂里聽到的,她們說我是因長的丑,嫁不出去便留在家中學武,以後招一個女婿到家裏來?娘,什麼是上門的女婿?”
柳茵茵一聽立時只覺着胸口一熱,肚子裏的火便一股股的就往上竄,抖着手端了桌上的茶勉強喝一口,強下了心頭的怒氣沉聲道,
“胡說,什麼人丑嫁不出去,我們方家的女子習武也是歷來就有的,有那不願離家又怕武藝外傳的女兒,便招了男子上門,與那丑不醜有何關係!更何況你爹幾時說了要給你招贅的!”
方家確是有這樣傳統,乃是祖上傳下遺風,想當年方老將軍生兒八個,生女五個,女兒個個都是巾幗的女英雄,裙釵之中的真豪傑。
五個女兒也是跟父親常年在外騎馬打仗,待到年紀便嫁了三個出去,有兩個卻是因着年紀大了不好嫁人,便索性招了兩名贅婿上門。
那時節天朝初定,連年的戰亂以至孤兒寡母頗多,方家富貴還收養了許多孤兒,這些個孤兒有感念方家恩情自願改姓為奴為仆的,因而入贅方家於那時人看來是樁天大的好事。
不過到了後來卻變了,世道漸穩,生活富足,入贅這類事兒便令人覺着丟人起來,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嫁妻生兒,養家餬口卻是倒插門兒到女人家中,自家改了姓,子孫後代也要隨了女方姓,不能延續香火,這事說起來便不好聽了。
因而除了家中兒子太多,又實過不下去的,已沒有多少男人願意做上門的女婿了,更何況以方家的家世,好男兒不願入贅,賴漢子又瞧不上,到了後頭方家倒是少有招贅入門了。
到了素素這裏,一來是方魁捨不得女兒,二來卻是為了方靜,便起了心思為素素招贅,但也不是非要如此,誰知這事兒被外頭人傳來傳去倒傳成了這副樣兒。
柳茵茵本就心中不豫,如今聽了女兒一說更是氣得不成,抖着身子暗忖道,
難道是方靜不想讓素素離家,要在家給她養老,因而攛掇丈夫要為素素招贅?
方魁啊方魁,你我夫妻一場,這般大的事兒為何不與我商量,倒讓外頭傳的沸沸揚揚連學堂里的小兒都知曉了!
柳茵茵真是氣不可抑,
“好你個方靜!自家命不好,做了寡婦不說,還要害得我女兒小小年紀便被人傳成這般,這叫她以後如何過活,便是方家財大勢大也堵不住眾人悠悠之口,名聲壞了,便是招婿也無人上門了!”
方素素那知自家母親心思電轉,聞言只是點了點頭道,
“娘,我曉得了!”
原來不是自家醜陋嫁不出去!
方素素問清楚過後,自覺心裏的事兒放下了,便應吃飯吃飯,應練武練武去了,只留下柳氏坐在那處撫着肚子氣的發抖,忍到了夜裏方魁回來,甫一進門便拉着他便哭道,
“女兒學家傳的武藝,妾身自是不能攔着,只是你要讓素素招贅為何不與妾身商量,妾身可是她的親娘!”
方魁聽了連連搖頭應道,
“我何時說定要為素素招贅的?不過是做個兩手的打算罷了,這些話兒也只是在親近的幾個人面前說過,也不知如何傳到了族中,竟還被傳成了這樣!我明日便使人去打聽去!”
柳氏聽了氣道,
“這是人私底下嚼舌頭根子,那一個還能擺在明面上講與你聽不成?你便是去問,人家也不會說老實話的!”
自古三人成虎,流言蜚語害死人,原本沒有的事兒被人傳來傳去傳成了真,以後女兒可怎麼是好?
柳氏氣的垂淚,方魁憐她懷着身孕,過去撫着肚子勸她道,
“你也莫氣,不過坊間亂傳罷了,我們自家的女兒如何,自家還不清楚么?”
柳氏一面抹眼淚一面氣道,
“自家知曉有什麼用……”
方魁忙拍撫她肩頭,
“我知曉了,這事兒我會處置,你顧着你這個小的才是……”
說話間卻見柳氏眉頭緊蹙,捂住了肚子,
“哎呀……”
方魁嚇了一跳忙扶了她道,
“可是動了胎氣,眼看着這幾日就要生了……”
柳氏咬着牙搖頭,
“不……不是動了胎氣,是……是要生了!”
方魁聞言立時傻了眼兒,
“要……要生了……這……這要如何是好……”
直起身來,兩手亂搖,茫然四顧,雖是當了一回爹,但遇上女人生孩子這事兒,男人天生少根筋,立在那處也是心慌竟亂,拿不出半個主意來!
柳茵茵咬了牙,長吸了一口氣強壓下那陣陣的痛楚,
“去……去叫媽媽進來……”
方魁這才想起因着柳氏生產就在這幾日,外頭產婆早就進了府,大夫也是一早說好了的,忙高聲叫人道,
“來人啊!”
外頭廊下立着的丫頭、婆子們聞召立時進來,一瞧柳氏這樣兒那還不明白的,婆子胸有成竹的將方魁請到了一邊,
“六爺,這女人生孩子,男人也幫不上忙,您便安心在這處坐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