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重活零二 第二章 這輩子都不放了

安然的個子只有一米六五，對於一米八三的林明來說，兩個人站一起，顯然是需要她抬起頭來仰望的。

但現在安然卻霞飛雙頰，將頭埋在了自己胸前。

林明在低着頭看她，即便只是看她柔順的黑色秀髮，亦是覺得很好看。忽然想起讀初中那會，有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安然開玩笑一樣說喜歡他，不如就在一起算了。林明卻一本正經地說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啊。那時候的他可能沒見到，安然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有些發白。兩個人是一起長大的，與不夠細心的林明不同，安然當時候是真的聽出來，林明只是把她當妹妹看。其實很多地方都一樣，幼兒園一個班的孩子，很容易就在同一個小學，同一個小學的孩子，也很容易讀同一個初中。即便是沒讀一個初中，各種各樣的聯繫，也讓那一批孩子很多都互相認識。特別是家住的比較近或者一個大院的，就更加明顯。林明跟安然就在同一個院子裏，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上了同一所初中。那年林明的成績還不錯，他跟院子裏的小夥伴還有安然等十幾個朋友一起約定，將來一起考上市一中，不離不棄。可惜林明後來食言，大家就此分道揚鑣，哪怕後來一直有聯繫，大學那年生日大家都過來捧場，但對於他來說這是一件很大的憾事。有人說，人生其實就是一個不斷重複遺憾之事的一個過程。在時間的磨礪后，我們都會去後悔為什麼當年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然而生命是無常的，在得到某樣東西的時候，也有可能會失去某樣東西，總歸時間不會給任何人回頭路。林明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努力用功學習的時候，最多也就進過前十兩次。那年之所以拒絕安然，不是他不喜歡她。只是趙皓很早以前就跟他們這幫兄弟說過，趙皓喜歡安然。其實林明知道，自己這幫兄弟很多人都喜歡安然，但礙於趙皓最先開口，所以每個人都只能把這份喜歡藏在心裏。在那個年代，是每個人理所當然覺得最正確以及最正常的事情。兄弟妻，不可欺。哪怕安然從未跟趙皓在一起過，他們身邊這幫兄弟，想的卻是去撮合他們兩個，卻從未考慮過安然的感受。

大家都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對情情愛愛哪裏懂這些？只是受南邊港城的電影影響，每個人都裝作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想法，大度地離開。就跟一塊新鮮的蛋糕上來，大家都不好意思先吃，故作謙讓。卻是讓那個最是厚臉皮的人撿了便宜是一個道理。

柔柔的夕陽已成餘暉，大街上車來車往。鬧市中，這棵在十幾年後將成為雲城最出名的姻緣樹下，靜謐無聲。

林明沒有說話，安然便一直低着頭紅着臉，誰也沒有打破眼前的尷尬。

很多人都覺得安然是被趙皓所誤，以至於後來林明過生日的時候，只有趙皓他沒有請過來。甚至八金剛里的其餘六個幾乎都不再跟趙皓來往。范磊在安然出事後，氣不過打了趙皓兩巴掌。但只有林明知道，林明當初拒絕了安然這不算什麼，被大家強行跟自己不喜歡的人撮合也不算什麼，這都不是林明虧欠了安然一生的緣由。在那次事件之前，安然這輩子沒有誰負過她，在那次事情之後，只有林明負了她。因為那一刀安然不是為趙皓擋的，是為林明擋的。

安然的忌日林明記得很清楚，零三年十一月十四。高二的八金剛相約逃學去網吧，在網吧揍了三個找茬要錢的混混。傍晚放學的時候那三個混混帶了人在一中學校堵門，幾人商量決定跟他們談判，林明知道消息后也從四中趕了過來。結果談判沒談的攏，那邊十幾個混混圍着他們要10萬醫藥費。零三年的時候哥幾個上哪去湊十萬？然後一言不合又打了起來，當有個混混提着那一刀揮向趙皓的時候，是林明救了他一命，但被打紅了眼的混混下一刀立即轉而刺向了林明，是旁邊的安然把他推開。雖然那個混混在周運凱他老爸的運作下直接判了死刑，但正因為安然的離開，也讓八金剛里出現了裂縫。最先動手的是趙皓，令其餘人誤解安然想救的，也是趙皓。對於趙皓來說，范磊那兩巴掌，他挨得很心甘。

可林明不甘。

她被那一刀洞穿了心臟大動脈的時候，在林明懷裏，她曾慘白着臉努力笑了笑。那模樣似乎在說，被刀刺的是我，而不是你林明，真好。

安然等了幾分鐘，沒等到下文，有些嗔怒道：“林明，你是不是瘋了，我們還沒開始過呢。”

“現在開始也不晚。”

林明微笑，露出了整潔的八顆白牙。後來每一個喜歡上林明的女孩都說過，他的微笑像午後的一抹陽光。林明的皮膚很白很滑，沒有安然那麼白，但稜角分明，從側臉看是個美男子。從正臉看，也是個美男子。

但安然看了十多年了，從沒覺得林明長得很好看過，只是因為自己喜歡他，他才長得很好看。如果不喜歡，哪怕長得再好看，安然也不喜歡。就跟趙皓一樣，長得也很帥，可安然卻從沒喜歡過。

於是安然狠狠地拍了一下林明的胸口，轉身鑽進了另外一條小巷子裏。林明沒有跟大多數男生一樣隱於羞澀，接近三十年人生總歸沒有白活，衝上前牽起了安然的手。

安然紅着臉幾次想甩開，但高高地舉起，卻輕輕地放下，怎麼捨得會用力將他緊握地手甩掉？安然跟那七金剛一起考進了一中，明明大家都是同一個院子裏出來的夥伴，只有安然會經常特意坐公交車坐到四中門口附近等林明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這一刻，有些時候安然其實也惱怒林明不解風情，但她沒想到幸福來的可能有些突然。突然到它還沒開始發生，就一下子已經塵埃落定。所以她出於天生羞澀，一路上都沒有一句想跟林明說些什麼。

香春路是一條很亂的街，特別是附近學校林立，市四中、雲大附屬中學、北雅以及兩個初中都在這一片附近。林明當年小學畢業去了長益初中，上學的第一天，就在這條路上看到一個男人被人敲了腦袋，血流了一地。

這條路上因為小巷子多，逃跑路線選擇多，所以不管是不是周邊的人，都會選擇在這裏打群架。

尤其周五，真的像快閃一樣，會來幾波人，要麼就是在路上堵四中放學回家的，要麼就是去雲大附中或者北雅中學學校門口堵門的。文具店關門晚一點，就會有隻血手伸進來，要紙巾擦擦。

記得前兩年，他們八金剛也是在這條巷子裏經常埋伏跟他們不對眼的其他班同校同學。巷子口就是雲大附中，沿着路一直向下，是個道路老舊的下坡，兩側房屋都是八九十年代的六層老建築，牆壁都是灰色的，長滿了爬山虎。街道林立開滿了文具店、早餐店、雜貨店、書店之類的鋪子。等兩個人沿着坡道繼續向下走，遠遠的還能看到他們的初中母校長益中學的操場。長益初中並不在香春路上，只是操場與這條路隔着兩條老街，地勢比較低，能透過巷子遠遠見到。

正是下課放學的時候，附近學校的學生如擁擠的沙丁魚群一般從各個學校里走出來，烏壓壓一片，很快將整條街塞滿。兩個人穿着校服，混跡在學生之中。

林明牽着安然軟軟的手，正在思量着要不要順勢摟上去。但總歸是快到家門口，心中有些發虛。這條街上都是幾十年的老街坊，里裡外外不少人認識他們，很容易就捅到家長那裏去，十五六歲的年紀，很是怕這些麻煩。

可下一刻，他卻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臂摟住了她。上輩子就這麼將她輕易放開，那麼這輩子就讓她在自己的臂彎里幸福一生。自午後剛剛重回過去，生出的內心迷茫自此一掃而空。

“放手。”

安然充滿羞赧，努力想睜開他的懷抱。不料林明更加用力了，一邊想着當年安然躺在自己懷裏慘笑的模樣，一邊將她摟得更緊一些，嘴裏還不忘碎碎念着：“不放了，這輩子都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