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講」

第12章 「第十二講」

?沈清和指了指那男子的腿部,雲淡風輕道:“習慣性張開腿伸着腳,代表為人倨傲輕浮;從方才開始,他的手指一直在點着桌子,明顯很不耐煩,但是他還坐在這裏找話題;要麼就是被逼無奈,要麼就是想騙你與他回家罷了。至於回家做什麼……我就不細說了。”

聽完這一席話,那男子立即調整了坐姿,面色難看到了極致;而谷慈卻是揉了揉眉心,拽着沈清和的袖子就把他拉出去了,直到遠離人群才停下來。

“你剛才到底在做什麼?”

沈清和不緊不慢道:“我在為你節省時間,因為我有很重要的事。”

谷慈蹙了蹙眉,以為是衙門出了什麼事,“什麼重要的事?”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谷慈心有疑惑,但還是跟着他走,來到了長庚街上的一所居養院外。

所謂居養院一般是由大戶人家置辦的臨時居所,專門為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提供伙食和住處,但人數太多,食物和住所均很有限。

他們到時,居養院裏的夥計正在分發食物,窮苦人家一直排到了大門外,每人領一個饅頭一碗粥,雖然量不多,但一頓算是解決了。

谷慈向四周看了一圈,認出了其中一個女夥計正是先前在邢家看到的那位,因為是左撇子的緣故被叫了來。

“這是……邢家開的居養院?”

“不錯。”沈清和點點頭,卻沒有進去,而是徑直走向了街對面的一家飯莊。

“不進去么?”

他一本正經道:“我餓了。”

“……”

谷慈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因沒吃午飯,也有些餓了,只好同他一道進了這家叫“琳琅飯莊”的店,他們坐在外面的露天位置,恰好可以將居養院的情況盡收眼底。

“你叫我到這裏來,有什麼事嗎?”

沈清和注視着她:“馮管家說過,邢員外生前是個善人。”

谷慈聞言,看向了居養院外的一排長龍,點頭道:“開這麼一家發放食物的地方,花的錢絕對不少,邢家這間居養院已經開了好幾年了,在這一帶都是有口皆碑。”

沈清和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走向居養院那邊。谷慈愣愣地坐着,夥計來上茶時也只好先讓人回去。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他端着個碗回來了。

他十分坦然地將一碗米粥和一個饅頭放在她面前,坐下來道:“剛才我來這裏的時候,有個人說他吃了這裏的東西拉了肚子,我想讓你看看有什麼問題。”

難怪要去找她。

可是……他穿得這般光鮮得體,怎麼領到粥的?

“他們什麼都沒問就給你了嗎?”

“不,他們不肯給我。”沈清和抬起眸子,一本正經道,“我說我的鄰居不願意給我做吃的,我快餓死了,他們才給我的。”

谷慈:“……”

她嘆了口氣,低頭看着他剛才找來的食物,饅頭看不出什麼,這米粥卻是微微泛黃。她乍眼看以為是用黍米做的,用勺子舀了一下才發覺是普通的米,頗為疑惑地抿了一小口。

沈清和直勾勾地注視着她的動作,問:“有問題嗎?”

“有……”谷慈皺了皺眉,放下了勺子,“這米的口感不好,顏色也不太對,應該已經放了很久了,吃多了的確有可能生病。”

沈清和聽罷,突然伸手摁了一下她的後腦勺,“快吐出來。”

谷慈扶了扶額:“我只是抿了一口,不會有事的。”

她說著又拿起饅頭看了看,沉吟道:“不太對啊,按理說,這些陳倉或者發霉的大米,米鋪是有規定不許賣……啊不,若是買回去喂家畜,倒是可以廉價收購。”

沈清和嚴肅地望着她。

“你是想告訴我,你在米鋪也干過活是嗎?”

谷慈笑容燦燦:“是啊。”

沈清和接過她手裏的饅頭,嘴角揚起一抹微笑:“既然是這樣,有仇家倒也不奇怪了,邢家人果然句句都是謊話。”

他的目光中又露出幾分得意來,顯然是對此有了把握。谷慈試探地問:“那你準備如何?”

沈清和沒有回答,粲然道:“你真是太棒了,第一件事解決了,下面我們來解決第二件事吧。”

谷慈疑惑道:“……第二件事?”

“對。”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整個人都金燦燦的,伸手指向飯莊一樓的某一處。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大堂後邊放着一張桌子,上面擺着一排雕刻,第一個是一名手執三叉戟的男子,第二個是一名舉着斧頭的男子……總共有七個。

谷慈陡然間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沈清和像是發現了什麼寶藏,欣然道:“夥計說這是他們老闆雕的,這七個是白山七俠。只要點他們新出的七樣菜,就可以抽一次簽,抽到哪個就送哪個。”

谷慈揉着眉心道:“因為你覺得吃不完,所以把我也叫來了么?”

沈清和認真地點頭,指着那一排雕刻里最中間的那個使弩的,“我要那個。”

“你不覺得這是小孩子玩的么?”

“可是手藝很棒。”

沈清和注視着她,目光堅定明亮,這張英俊陽剛的臉與他腦子裏的幼稚想法實在不搭。

“你能保證一次就抽到那一個么?”

“這可是抽籤。”沈清和頗為詫異地看着她,“一次抽中的概率只有一成多一點,難道你不會算嗎?”

“那如果你抽不中怎麼辦?”

他愉悅一笑:“這七個菜兩個人應該可以吃完,我們每頓都來這裏吃,一天抽三次,只要運氣不是特別糟糕,很快就能抽到了,說不準還可以集一套。”

谷慈沉默了一會兒。

“你自己去吃吧,不要帶上我。”

沈清和顯然很震驚:“你不和我一起收集白山七俠了么?”

谷慈嘆了口氣,“你家裏不是收集了很多雕刻么?那個金輪王你從少年版收集到花甲版,還不夠么?”

沈清和肅然望她,“金輪王他們是蜀中十俠,這個是白山七俠,完全不一樣啊,你是怎麼混淆的?”

“……”

谷慈不再看他。

少頃,沈清和終於平靜了下來。但他明顯很不開心,他不開心是掛在臉上的,整張臉上都寫滿了“不開心”三個字,就這麼不開心地看着她。

“好好好,我幫你去問問。”

谷慈沒了辦法,只好去找夥計,問問能不能把沈清和想要的那個賣給她。

夥計抓着頭道:“姑娘你可別為難我,我們是大飯莊,規矩就是規矩,老闆說了算。”

“真的不行么?”谷慈蹙着眉道,“多少錢都可以的。”

她面容清秀俏麗,聲音也是甜美動聽。夥計有些心軟,答應她去找老闆問問。

谷慈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片刻后夥計愁眉苦臉地走過來,搖頭道:“姑娘對不住,這是老闆親自雕的,若是想要,只有抽籤。”

於是她就這麼憂傷地走了回去,嘆氣道:“那就點吧。”

沈清和的眸子頃刻亮了,夥計亦是明快笑道:“好嘞,菜馬上就來。”

點完菜后,夥計同掌柜說了什麼,便有一個小童捧着個竹筒跑過來,讓沈清和抽籤。他抽了個二號,小童便從掌柜那裏拿了個使棍的和尚給他。

很好,這意味着還有下一頓。

谷慈搓了搓臉,一邊觀察着居養院那邊的情況一邊默默吃飯。街對面的長隊從方才開始便越來越短了,此刻人差不多也走空了,恰這時從裏面走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令她忽然一愣。

周姨娘。

邢府的人應該還在靈堂那邊,就連邢夫人也是把外面的事都交代給了下人。周姨娘此時出現在這裏,不由令她感到有些困惑。

谷慈看向了沈清和,只見對方正在專心吃飯,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出聲提醒道:“周姨娘在這裏。”

沈清和聽后才反應過來什麼,在人群中望來望去,“哪個?”

……差點忘了他是個臉盲。

二人匆匆吃完飯後去了居養院,周姨娘看見他們后打了聲招呼,不似邢夫人的不耐煩,她倒是客客氣氣的,笑容溫婉:“這位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谷慈微笑着回道:“我們就是來看看。”

沈清和默不作聲地往裏走,這時一個女夥計迎面上來。女夥計名喚水青青,是個左撇子,先前便在邢府見過面,笑道:“這位公子,方才的粥可還滿意?”

他沒有回答,幽幽打量她一眼。谷慈忍不住笑了笑,問周姨娘:“聽聞邢府的半數鋪子這幾日都不開門,為何你們今日要上這裏來?”

周姨娘淡淡垂眸,哀聲嘆氣道:“其實我本也不想來,但這間居養院是老爺的心血,況且外面還有那麼多沒飯吃的人,就帶着幾個家裏的夥計一道來了。”

她說得甚是動容,幾欲落淚,取出帕子哽咽。

沈清和環視四周,誠然如周姨娘所說,今日這裏的人手明顯不夠,只有三個夥計在幹活。他忽然用力嗅了嗅什麼,問:“這些來領食物的人,你們會記下他們的名字么?”

周姨娘搖頭道:“一般不會,只要有窮人來我們都會給的。”

“那如果有誰因為生病或是別的原因,長時間不來,你們會有印象么?”

“這個……”周姨娘沉思片刻,“一般與這些人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劉叔了,你去問問他罷。”

她口中的“劉叔”便是邢府的賬房先生劉芳,今日特地跟着周姨娘來幫忙,還帶着一個名叫湯梓的書生給他打下手。

谷慈將沈清和的問題在二人面前重複了一遍,書生搖頭道:“平時這裏人的太多,況且他們都居無定所,有些去了別的居養院也說不定,實在不知。”

沈清和“哦”了一聲,也沒什麼表情,就這麼走出去了。谷慈與周姨娘打了個招呼才跟上他,問:“你是懷疑……會不會有人因為這些米吃壞了身子,所以想要報復?”

他揚眉看了她一眼:“你的確很有長進,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如果真的因為這些米出了人命,不可能沒人知道。這個兇手與邢員外之間,肯定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仇恨。”

谷慈抿唇道:“可我不認為邢家的人會老實告訴你。”

“這個……”他神神秘秘道,“就要等晚上了。”

谷慈不清楚沈清和的想法,回家的時候才想起她原本是準備出去買菜的,答應他的那道茶香燉排骨被忘得一乾二淨。

好在沈清和得了一個新的木雕,臉上又寫滿了“很開心”三個字,跟她說明天早上再去抽籤,徹底忘了排骨的事。

谷慈懶得搭理他,一路上什麼也沒說,走到巷口時拐彎,遙遙看見大院外面站着個人,是個清瘦挺拔的素衣公子,手裏提着一個小包裹,不知等候了多久。

沈清和顯然也是看到了,但知曉肯定不是來找他的。那個陌生人聞聲轉過頭來,面容年輕俊朗,眉眼淡似清潭,看見他們時,稍稍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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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人難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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