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費倫妮
?兩杯滿滿的大麥啤酒“哐當”一聲碰在吧枱上,費倫妮豪爽地把一杯“推”到我的面前。我望着被濺濕的檯面,還有袖角,不由得微微皺眉,費倫妮今天怎麼了?好像特別地興奮,平常好好的一個冷靜有自制力的的美人兒,不管是在管理酒館這方面,還是管理情緒這方面,都是‘精’明冷靜地不像話,今天——變得有點不像她了?
我端起酒杯和她碰杯,玻璃酒杯清脆的撞擊聲在嘈雜喧鬧的酒館幾不可聞。仰脖灌酒,我微笑。
今天我可是豁出去了呢,即使醉了,也可以直接到樓上我的房間睡下——從一年前來到這座小城,我就一直住在費倫妮的酒館,這裏即使是處於繁華的羅馬街上,也不起眼地好像是沙礫中的一粒沙子,在絢麗的霓虹燈影下,這裏即使是夜晚出入人群最多的地方,也沒人會注意它——人們都走得太匆忙了,哪裏會注意到一個小小的酒吧呢?那些亮麗的、散發出無限‘誘’‘惑’的霓虹燈,他們的主人就好像脫光了衣服的美人兒,招搖地在暗夜綻放,紅‘唇’中吐‘露’出的動人低語,足以使人們奮起追逐名利與財富——這些,才是美人兒們的入場券啊。
這些人,又哪裏像是費倫妮酒館裏能來的客人呢?
羅馬街上走的人,在陽光下,在霓虹燈下,在一切照得到的地方。他們是野心勃勃的投機者,是一夜暴富的商人,是名利雙收的政客。
他們,誰看得到白天裏城市的幕布,夜晚裏街道的老鼠?
是的,是老鼠。我譏嘲地笑。
你看,這裏,這地方,那群為了8折啤酒不顧命狂喝的狂徒,這些是亡命鬼,是趕屍人。做最卑賤的工作,走最曲折的道路,喝最便宜的啤酒。
白天不是他們的主場,夜晚也非他們主宰。他們聚集在這家酒吧,就像暗夜裏的老鼠,由全城各處,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地趕來。
你指望人類對路上的老鼠分一兩分注意力么?天真——不過他們倒也願意踩老鼠幾腳。無傷大雅。
我一把飲盡啤酒,放下杯子。
所以,我才願意來這裏呢。最卑賤的地方,最有效的途徑。不過我不理解費倫妮為什麼願意開這麼一家酒館,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想知道答案很久了——如果可以,我願意給她最美麗的衣服,最美味的食物,最大的party,最名流的盛讚。
我願意給她最好的,這是一朵開錯地方的鳶尾‘花’,她是最華麗的,她值得一切——如果她願意。
我捏緊杯子。
這些不就是錢的問題么?不是么?
地位啊,名譽啊,權利啊,不就是錢么?
我有的是錢,我願意給她最好的,最好的。如果她願意。
如果她願意。
總是嘴裏說著兔子也不吃窩邊草,其實viper就是個膽小鬼呢。
如果真的承認的話,會不會變得軟弱呢?愛情就是這樣的一種東西。
暈黃的燈光下,廉價的玻璃杯顯得更加剔透。今天是費倫妮的生日,剛剛的‘激’情冷卻過後我卻更加多愁善感。即使想一想她,都能讓我軟弱,真是讓人傷感。
我是愛她的吧?我是愛她的吧。
我卻不敢表白呀。真的不敢。
膽小鬼。
可能是來到巴勒莫、來到這家酒館剛好一年,讓我更加的沉湎往事。我還記得她在陽光下銀紅的裙子,在太陽底下閃閃的好看極了。如果不是她,我也下不定決心留在這裏——巴勒莫太危險了。
這裏魚龍‘混’雜,雖然也是個合適的隱藏地點,但是長期的停留我不敢說自己一定不會留下蛛絲馬跡,讓那群瘋狗嗅到我的蹤跡。
我的仇家太多了,雖然大多數我也不在乎,但是有個英國佬讓我很是忌憚。他是那個英國‘女’人的丈夫,即使和她早已兩地分居,但是還是見不得每一位在‘女’人身邊停留超過一年的男人,或許是嫉妒心使然,也或許是……他還愛着那位呢?
想到這,我輕輕笑了起來。
那時的我不懂愛情,卻也知道這兩個人之間不比尋常。現在的我更是能品味出其中的愛恨掙扎——可能他們兩個人都知道對方愛着自己,卻為了莫名的自尊和恐懼不願意承認,互相較量——所謂先愛上的人先輸,誠然。
這個英國佬,即使在和‘女’人糾纏的時候,也沒有忘記過對我的追殺。
有些悵然。回想起剛才那句先愛的人先輸,莫名的不是滋味。
這樣一個夜晚,承認自己的愛意,什麼話都顯得可以輕飄飄地說出來了,不再像平時重若千鈞,懸在心口。
我也不知道我會在這裏駐足了這麼久。不小心死去的話,天堂里的媽媽看到我早早上去陪她,又要揍我了。
在巴勒莫能生活三年,現在的我也不敢相信。這的確是一個能讓我自豪的成就了——任何一個人在我當初的境地的話。
這三年有多麼懼怕呢?每天晚上驚醒都會想自己是不是已經死去。
但是還是留下來了。
我又想接近她——又害怕接近她。我渴望她,但又恐懼帶給她厄運。她應該是生活在陽光里的,活在臭水溝里的我能靠近她么?但我壓抑不住渴望——我的確真切地感覺到的,我渴望她。
我甚至不敢告訴她我的真名,唯恐為她帶來危險。這令我的心甜蜜又憂傷。
多麼悲傷的戀情,讓我快要忍不住為自己流下淚來——就像小時候看的故事書,苦情的乞兒追求少‘女’的戀情而不得,鬱鬱而終——我是想不到的,有一天我會成為這樣一個故事的主角,讓我忍不住想笑出來。
多麼可笑,預想不到下一刻的未來。
手上沾的人命越多,就越感覺不可能會得到救贖。會下地獄么?可能吧。
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我想娶個‘女’人,生幾個孩子,攢夠了錢,在40歲之前能金盆洗手,帶着老婆孩子去農莊養老。
三年前我就想好了:孩子的母親應該是費倫妮。
英國佬沒能再找到我,那他就再也找不到我了。為了留在巴勒莫,在我下定決心的那刻,我就‘花’了一年的時間去部署——一旦有了生活的目標,那時的我就像垂暮老人又煥發了青‘春’,不再像喪家的野狗一樣在歐洲哭嚎游‘盪’,我有了足夠的實力和縝密的思維來完成那件事——英國佬在歐洲的都靈和馬賽的據點都被我幹掉了,裏面的資料毀於一旦——包括我的行蹤。
歐洲的情報一向是匯總到兩個據點裏,然後據點的主持人三月一送總結報告給英國佬,我在即將送情報的那天之前,‘花’了四天解決了他們。
這樣,英國佬再也掌握不了我的行蹤。他甚至丟掉了在歐洲窺伺的資本。
即使是英國的龍頭,他也不敢來歐洲明目張胆地調查。這兩個據點的建立‘花’了他頗多心血,甚至為了掩人耳目紮根歐洲,他不敢把據點建在大城市,反而選擇了兩個不起眼的二線城市。
歐洲一直在打仗,即使二戰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但是文書並不能阻止動‘盪’的格局,德意志尤為嚴重,這就像一個火‘葯’桶。那個英國佬——我不由得嗤笑——他不敢去碰蘇聯的虎鬚,中間又有實在碰不得的火‘葯’桶,就趁機從法蘭西‘摸’了過來,以為別人不知打他的動靜么?真是可笑。
有些大佬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也願意藉著我的手給他一個教訓。我也只是拔了兩個據點而已,暗地裏的人也不知道死了多少。
解決了心頭大患,再回到旅館的時候,看着費倫妮的笑顏,我甚至有再世為人的錯覺。在毫無武力的時候被人追殺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我想我不會再去體驗第二次的。
我應該是可以給費倫妮一個未來的。當時的我羞澀地想。
卻沒想到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張開口。
viper,你可真是個膽小貴啊。
攢了那麼多年的錢,再不‘花’出去,連我都為它們惋惜。它們的去向,我早就打好了注意:可以去鄉村,辦一個盛大的婚禮,請周圍的鄰居都來祝福我們,在潔白的教堂,德高望重的牧師念出誓言,我們互道願意,就此成為一對眷侶。
我可以給費倫妮最好的一切,我想給費倫妮最好的一切——我祈求她要我的供奉,連我的心一起珍藏。
已經三年了,我想我要問問她願不願意。
再等下去,還有誰能讓你動心呢?準備了那麼多的想法,早在心裏籌劃了一遍又一遍,難道要他們不能實現么?
去和她說吧。
問問她願不願意。
如果她願意。
我的指節開始泛白。
我抬頭看向費倫妮。
她耀眼,太耀眼。今天美得不可思議,兩頰暈紅。即使和別的男人調笑,卻不顯放‘盪’,有一種靜默的偉大。
好像面對最需要她的孩子一樣,微笑着用語言挖苦,用技巧引導。這些男人在她眼裏就像家人,就像孩子。
即使男人眼中‘露’骨的*毫不掩飾。
這一場談話也像是貴族的下午茶,親昵又不失分寸,善意又有尊重。
這就是我愛的人。我不知道怎麼愛上的她,一個30的‘女’人,比我大10歲呢,都快一輪了。
可是我還是那麼愛她。想和她在一起。想一直吃她煎的小牛排,最好每份有兩塊;想喝她釀的葡萄酒——我一點都不喜歡大麥啤酒;想給她最好的,看她驕傲地綻放。
一直以來,都是她給我前兩樣,而我從來沒給過她。
我想給她我的一切——希望她會接受。
我“嚯”地站起來。
我今天真的喝醉了,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
我朝她走去。
我是那麼的急切,連椅子倒了都沒在意。
我扯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要遠去的腳步:“費倫妮,和我來一下,好么?我有一份禮物要給你!”我口不擇言,卻在美滋滋地想,這就是我的禮物啊。
費倫妮看我一眼,撲哧地笑出來:“小vine,看你,急的都出汗了。居然還有禮物給我,不枉我那麼疼你~”
我扯扯兜帽,偷偷拭去汗漬。
我的臉頰熱得發燙。沒想到都出汗了。我恍惚地想。
我倔強地拉着她的手,也不願意放下——以前,我可不會那麼輕狂的。我感覺臉頰熱得能煎‘雞’蛋。
我還是死拉住不放手。
費倫妮原本好像是受邀到一台桌子那邊喝幾杯慶生酒,卻被我拉住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喝道:“小鬼!——放開老闆娘!想吃‘奶’回家找你媽去!”那群男人們哄然大笑——說著,這個廢物就要把費倫妮拉走——我的‘精’神都好像出離了,抬頭注視着那個男人——他嚇得瑟瑟發抖。
是了,我放出了一點點殺意——只有一點點——我不能暴‘露’身份,這種酒館裏看一眼就能把人隨便嚇倒——我好像嗤笑了一聲——沒人是蠢貨,連這點蹊蹺都看不出來。
費倫妮看到這種情況,又笑了起來:“行啦行啦,我弟弟好像喝多了,我先帶他下去洗把臉——他的酒量可不行呢!”
那群男人又鬨笑起來——不會喝酒的男人可不是男人——西西里還有不會喝酒的男人么?!連5歲的孩子都可以隨意喝一罐。
他們在恥笑我,我即使不太清醒還是明白的——可是我沒時間給他們死亡——即使這只是一秒的事——但是我要帶費倫妮走。
是的,我要問她——不問我不甘心啊。
我那麼愛她——我不知什麼時候會像老鼠一樣死去——我想和她一起去教堂!
——我要問她。必須。
我使勁扯她走。我們走向酒館後面的長長的徑道——通道盡頭是扔垃圾的地方。
這裏一向沒人走,除了酒館開‘門’和關‘門’。
費倫妮好像覺得很奇怪。這裏離洗手間背向而馳。她微微掙了掙手——根本掙不出來,我知道我不會讓她掙脫。
我猛的站住,轉身。她猝不及防,撲進我的懷裏。
我一把擁住她——‘女’人還是‘女’人,即使她比我大了將近10歲,我微笑——她像是偎在我的懷裏一樣——像所有的戀人那樣的相互擁抱——我感覺我像那些猥瑣男人一樣在占她便宜。
可是,我不在乎,什麼紳士風度啊——都是狗屁,在這一刻。
我以前都不敢抱她——像戀人那樣。
她雖然說對誰都很熱情,可是擁抱,也只是朋友和家人那般的——像戀人那樣的擁抱,我可沒見過她和誰做過。
我愛上她很久了,從她在陽光下‘艷’麗的笑容開始。
她招呼我進去,她說:“嘿,來喝一杯吧!”陽光真的很燦爛。
我的衣服破破爛爛的,縮在牆角——真不知道她怎麼會請一個流‘浪’的旅人進去喝酒,明顯我是沒有油水的。
我使勁拉了拉兜帽,口袋裏一個子兒都沒有。
我抿緊嘴,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開了口——我落魄的樣子,誰都不能看到,除了死人——我不想殺這個‘女’人,我從不隨便殺人——只要我不開口就好了,她看不到我的面容,也沒聽過我的聲音,她不認識我——這樣我就不必殺人。
我開口了:“我……我沒錢,一個子兒都沒有,”我還不由自主地扯出口袋,‘露’出光光的內里——我覺得我一定是瘋了,那時的我就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狗,可憐兮兮的,肯定的,“……你看,連10里拉都沒有。”10里拉是一杯酒的價錢,最便宜的。我覺得當時我可能還帶上了一點鼻音,真是太丟臉了,怎麼可以隨便向陌生人賣萌,我自己都嫌棄我自己。
陽光下的她真的很漂亮,像小時候童話書里的公主一樣——我已經很久都沒想起那本書了——媽媽經常讀給我聽的那本。
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我鄙夷自己。
世上已經沒有神了,我也不是我了。
我是毒蛇——viper。
我想出手——幻術師的出手多快啊——只要一秒,只有一秒——美人兒就可以了無生機地躺在地上,像真正的公主那樣——等待王子的‘吻’。
我即將給她永生,讓她作為公主一樣死去。
我覺得興奮極了!我‘舔’‘舔’乾裂的嘴‘唇’——這是藝術!
我就要出手了——的確就是就要出手了。
她出聲,帶着明顯的笑意:“你會賺錢么?”
我楞了一下,‘混’‘亂’地點點頭——在關鍵時刻被打斷,誰都會‘混’‘亂’的。
“那就好啦!”她輕快的聲音好像從天邊傳來,“那就進來吧!——只要能賺錢就行!賒賬什麼的,我也可以破例一次呢!”
她又輕快地轉身,撩起帘子——我還是愣在那兒。
她隱沒的身形又‘露’出來:“快進來啊!——愣在那兒做什麼!我好不容易給人賒賬呢!”
我的頭腦糊成了一片。
我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