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
?兩人一同在那大敞的棺材邊上站着,各自沉默,被這變故弄得不知所措。
賀潺在鏡中,此時顫聲問道:“顧少莊主……這……尹千面可是還活着?”
顧淵只得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他閉上眼,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他想起最初他卜的那一卦,卦象顯示尹千面生死不明,難道是這個意思?尹千面一直未死,只是在故意欺騙着他們?顧淵已不敢再想下去。
可若尹千面真的不曾死去,他去了何處?為何又要在顧淵面前摔死,再令所有人誤會顧淵是他?他有什麼目的,又是何居心?
或許連這荒唐的死法都是尹千面想好的,他知道沒有人會相信他竟能踩着香蕉皮摔死,顧淵百口莫辯,他是故意要所有人將顧淵當做是他的,他究竟想要做什麼,而他現今又去了何處?
顧淵忽而覺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意自胃中躥起,緩緩散遍全身,連心底都已冷透了。
這豈不是說——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尹千面。
他下意識便抬眸看了看黎穆,黎穆覺察到了他的神色,倒也看了看他。顧淵心想賀潺並無肉身,他不過是一縷生魂,自然不可能是尹千面的,那……眼前的黎穆究竟是真是假?
顧淵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切莫胡思亂想,賀潺顯是明白了他們兩人各自的想法,不由得皺起眉來,道:“顧少莊主,切莫自亂陣腳。”
顧淵只得嘆一口氣,說:“我知道。”
黎穆終於明白顧淵方才那一眼的含義,他在一旁委屈說道:“我是真的!”
顧淵只好說:“我錯了,是我錯了。”
現下想來,最有可能是尹千面假扮的人是欒君,他行動古怪,隨意看出顧淵並非是尹千面,又唆使着黎穆去復仇。兩人均是古怪至極,他確有可能是尹千面。
可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呢?顧淵覺得頭疼不已,而賀潺在一旁為他出了建議,令他以通靈之符問一問易先生應當要如何辨認出尹千面,最好將他們現下的境況告訴易先生,請易先生為他們出些主意。
顧淵與黎穆均覺得此時也只剩下了這麼一個辦法,只是這兒是顧家墓園,在此處詢問易先生總歸有些不便,若是被人發現那便更加糟糕了,顧淵便想着先離開此處,到外再傳訊給易先生。
他們又將那棺材依樣放了回去,填好土,黎穆用了些術法,令那泥土看起來仍同未曾翻動過一般,他們方要離開,顧淵的腳步卻有些躊躇,黎穆不知顧淵心中所想,見他停下,便回首萬分好奇得看着他,賀潺反倒是問:“顧少莊主可是想去見一見老夫人?”
顧淵悶聲嘆一口氣,輕輕點了點頭。
黎穆自幼父母雙亡,他是不懂這種感情的,難免一時不曾猜到顧淵的心意,此時見顧淵如此說了,便也小心翼翼說:“潛之,你若是想去……我可以陪你去看一看。”
顧淵點了頭,正要移出步子,卻又蹙眉嘆氣道:“可惜雪英不在庄內。”
他原是擔心母親與妹妹接受不了黎穆的身份,又害怕將她們牽扯進這件事裏來,這才請易先生暫且不要將此事告訴她們。他本已在懷疑自己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既已走到了此處,他是極想去見一見母親的,只可惜顧雪英去了鶴山派,他不知妹妹現下過的如何,便越發覺得愧疚起來。
賀潺在鏡中安慰他道:“顧少莊主,我與鶴山派的幾位堂主都十分熟絡,待我出來后,我可以寫信幫你問問令妹的近況,托他們多照顧她一些。”
顧淵心情低落至極,也只能點一點頭,說:“多謝賀仙師了。”
他將鏡子收起,又繞過守衛去了顧老夫人房外,自他父親過世之後,老夫人便久居佛堂,為他與妹妹吃齋念佛,祈他們過得一世安穩。她從不奢求兒女成龍成鳳,只是希望他們能平平安安過了這一輩子。而今母親年邁,顧淵卻不能在她膝下盡孝,不由愧疚難當,不過是想偷偷見她一面,竟覺心中壓了一塊極重的石頭,無論如何也喘不過氣來。
黎穆陪在他身旁,一言不發。此時已是深夜,老夫人早已睡下,婢女在外室伺候着,顧淵以術法迷暈了她們去,黎穆等在門外,顧淵一人溜進屋子,不過往床上看了看,霎時便紅了眼眶。
不過幾月功夫,老夫人原本還算烏黑的頭髮白去了大半,面容憔悴深陷,一雙豐腴富態的手已瘦得只剩下骨頭。
她已到了這個年紀,不想白髮人送了黑髮人,對她的打擊可知有多麼巨大。
顧淵想伸手撫一撫母親憔悴的面容,那手伸了一半,卻頓住了,他想若不小心驚醒了母親,她定然還以為自己是尹千面,又要平白嚇到她。顧淵只得站在床邊看着,他知道時候已不早了,卻捨不得離開。終於下定決心轉過身去,心中卻早已後悔起來。
他想此番去清玄山為賀潺尋回肉身之後,定要請易先生先將他還活着的事情告訴母親與雪英,無論結果如何都好,他絕不能讓她們在如此痛苦苟活下去。
黎穆還等在門外,他見顧淵出來,原是想要說話的,可不曾想他一眼看見顧淵雙眼發紅,低垂着頭不發一言。黎穆微微一怔,便將那幾句話咽了回去,上前去輕輕拉着顧淵的手,低聲說:“潛之,我們走吧。”
顧淵聲調微顯哽咽,卻強裝鎮定道:“好。”
他們走出飛雲山莊,一路到山門之前,顧淵三步回首,忍不住再三轉頭去看。
他極為不舍,卻聽得黎穆在身旁道:“總會回來的。”
顧淵眨了眨眼,只覺眼中酸澀不已,卻想男兒有淚不輕彈,便又將眼淚憋了回去,輕輕點一點頭,說:“是。”
他擔心自己若是說了太多的話便會忍不住當場掉下眼淚來,乾脆便這麼強裝着鎮靜,隨着黎穆走了幾步,已離了山莊,到那半山腰上,黎穆卻忽而站住腳步,回首問他:“你可曾累了?”
不過走了這麼一段路,顧淵並不覺得疲憊,搖了搖頭,本想說他們應當快些趕到清玄山去,卻不想黎穆已轉過身來,一言不發地忽而將他一把摟住。顧淵渾身一僵,正不知黎穆為何突然如此,卻只覺黎穆的耳朵輕輕蹭了蹭他的臉側,酥酥/痒痒的。
而黎穆輕聲說:“若是累了,便停下來歇一歇吧。”
他伸了手,學着顧淵以往摸他的模樣,輕輕揉了揉顧淵的後腦,似是想再說些什麼,卻終究不曾開口,只是將顧淵摟進懷裏,除此之外,他不知還有什麼辦法能撫慰顧淵的心情。他終於覺察顧淵的身子舒緩下來,漸漸發著抖,伸手攬着他的腰,埋在他肩頭,壓抑着哽咽起來。
他是喜歡着顧淵的,故而想一直這麼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互相扶持着,比肩而立。
他別無所望,只盼着這歲月能夠久長。
……
他們離遠了飛雲山莊,顧淵以符紙傳信給易先生,想要問一問如何辨認尹千面的方法,易先生卻並未立即給他們回信,想來是因為門中事務堆積如山,他一時抽不出空來。
顧淵與黎穆終於動身趕往清玄山,這清玄山極大,想在幾日之內踏遍清玄山幾乎便是無稽之談,更何況賀潺的肉身總不會好好擺在路上等他們來拿,山上洞穴眾多,究竟要到何處去尋,真是毫無頭緒。
顧淵先問過賀潺他當時所走的路線,清玄山中不少散修,或居於洞穴之中,或在山間搭一處草屋暫住,賀潺那日就是打算去尋一位散修的。這人住在半山腰處,結了一間草廬,與賀潺是多年好友,賀潺本想去找他喝些小酒聊一聊天,卻在半道上遇了襲,顧淵與黎穆便也順着那一條路走去,途中左右仔細查看,生怕漏去了些什麼線索。
他們這麼走了半道,忽而見得前方有一伙人聚在路中,他還不曾反應,黎穆已拉着他躲進路旁,低聲與他說:“那些好似均是你們正道之人。”
顧淵皺眉仔細查看,那些人明晃晃穿着凌山觀的道袍,一眼便可認出他們是何人,只是離得遠了,他有些認不清那些人的容貌,只能從服飾上認出幾人似乎是與賀潺一般師叔輩的弟子,還有一人氣度凜然,衣着也與其他人格外不同,冷冰冰一張臉,像是……
顧淵不敢確認,只得掏出了困着賀潺的鏡子來,喚出賀潺,偷偷摸摸朝那群人指一指,小聲問賀潺道:“賀仙師,那些可是你的同門?”
賀潺還未說話,他又指了指為首那人,問:“那位……可是越掌門?”
賀潺往那處看了,不由苦笑出聲:“不錯,那的確是我的掌門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