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表妹們
東宮納人的事情最終還是不了了之,不過建嘉帝的目的也達到了一部分:定西侯秋靜瀾自請外放。
以他的爵位和曾任過的官職,外放封頂的大員也算貶謫了。不過秋靜瀾既然提出來,自有理由:“擔任過鎮西大將軍,那是前瑞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真正主持的人其實是任先生,而不是我。正經論起來我到底還是太過年輕——早幾年天災人禍不斷,我也不敢離開中樞。現在局勢穩定了,我也該到到底下磨礪磨礪去了,現在不去,難為等上了年紀、腿腳不靈便了再到處跑么?”
這麼說著也有道理,建嘉帝對他的識趣很滿意:“他外放磨礪個十年上下再回來,那時候琅兒已經成年,這十年裏不跟舅舅接觸,又有朕的調教,諒太子妃再怎麼給她這娘家兄長說好話,也休想把朕的孫兒哄了去!”
……沒能給兒子塞人,建嘉帝以此為條件,目前已經直接把孫兒接到福寧宮親自撫養了。
他是鐵了心要避免孫兒將來被外家坑到!
秋曳瀾經過丈夫的解釋才明白這個公公的心思,對此她認為:“這就是作孽作多到自己心虛!”
像谷太后那種為了爭權奪利,連親生兒子都能豁出去的親媽,這天下哪裏可能有那麼多?!
瑞太后辛馥冰就做不到!
秋曳瀾認為自己也是一個正常的親媽——她怎麼可能去坑自己兒子?!何況秋靜瀾也不是那樣的人!
說到底,還是建嘉帝上位過程里坑了太多親人,尤其是以舅舅身份坑外甥女坑得特別慘特別心狠手辣。當年是光腳不怕穿鞋的,現在自己穿了鞋就忌憚光腳的了。所以他看秋靜瀾怎麼看怎麼可疑,是因為他當年在秋靜瀾那位置上時,就是那麼陰險!
不過建嘉帝既是長輩又是皇帝,這樣的話也不能說得太直白——江崖霜摸着下巴尷尬的轉移話題:“前兩日五姑姑來跟你說過話?說了什麼?”
“我正要告訴你呢!”提到這個,秋曳瀾頓時肅然,“五姑姑想念辛表妹,尤其呂王已經沒了,辛表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呂地,實在可憐!想着如今事情也過去了好幾年,也沒幾個人繼續對前瑞那些事情上心了,是不是接她回京來,好歹能與家人團聚?”
江崖霜跟辛馥冰來往不多,但因為秋曳瀾的緣故,對這個表妹印象不壞。此刻自然沒有意見:“回頭我去跟父皇說!”
辛馥冰還有瑞太后這個身份,她的回京難免帶上政治色彩。不經建嘉帝准許,呂地那邊未必肯放人。
提到這位瑞太后,江崖霜就想到了另外一個人——只是當年他答應了這個人,不向任何其他人,哪怕是自己的妻子提起。
所以到了次日空閑時,才喬裝前往“止哀別院”。
富麗堂皇的別院裏,最冷清的角落,江崖霜見到了在內室也戴着帷帽的又一位表妹:前瑞永福長公主,現在隱姓瞞名的楚維桐。
“表哥又來做什麼?聽說表嫂懷孕了,你還要忙於國事,盡耗費時間來看我這個廢人有意思?”楚維桐語氣冰冷,顯然很不歡迎他。
江崖霜對她的態度不覺冒犯,反覺心疼:“你還是不肯見碧城?”
“我這副樣子還能見人?”楚維桐冷冷一句反問,讓江崖霜半晌無言——當年建嘉帝導演甘泉宮裏那一出弒母害妹殺子的逆倫慘劇時,對無辜而且不是必須死的永福長公主倒是手下留情沒取她性命。
可是對於楚維桐來說,這種留情還不如不要留呢!
因為她雖然活了下來,容貌卻被大火損壞了!
楚維桐完好無損時,容貌足以與秋曳瀾相媲美——這話雖然是她的母親江天鸞所言,難免對自己女兒有所偏頗。但公允來說,楚維桐的美貌即使比不上秋曳瀾,也差不了多少了。如此紅顏,一朝失喪,已經是大部分人都要崩潰的悲劇,何況同一日她還失去了寵她如命的母親?!
再往前想,她的父皇、兄長、侄子……多少人的死,都與建嘉帝這個舅舅有關係?
她現在還肯見江崖霜,還肯開口跟這個表哥說話,已經足見兩人一起長大感情深厚了。
“碧城早就知道你的情況了。”雖然如此,江崖霜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哪裏刺激了這個表妹,又跟才出事那會一樣歇斯底里——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不是楚維桐那會那麼折騰,陶皇后能不能活到後來去世那會還是個問題:楚維桐知道自己毀容、母后被活活燒死、一切都始於親舅舅的算計之後,所有激烈的反應,都是陶皇后安撫下去的。
如今陶皇后已經不在了,楚維桐又堅決的不肯跟江崖霜以外的任何故人照面,萬一她又鬧起來,江崖霜的身份肯定不能親自在這裏陪她,到那時候如果強行喊了其他人來,不定楚維桐受的刺激更大……所以江崖霜一邊說一邊斟酌,“他也很難受,這些年來一直自責,若能早日察覺到不對,那天說什麼也不會放你入宮!這座別院賜給他已經好幾年,可你看他依舊一個人,說到底,他還是記着你,不願意有別人!”
楚維桐無動於衷:“他有沒有別人不關我的事,反正我已經死了!”
頓了頓,又冷笑,“你也不要太為他操心——他是岷國公夫婦的獨子,怎麼可能無後?等過幾年自然就會妻妾滿堂!”
“恐怕不一定。”江崖霜聽了前一句正失望,聽了后一句倒是心頭一松,不動聲色道,“前些日子,歐家有人跟他提到嗣子之事,他已經在跟十七姐夫商議,過繼其庶子了。”
見楚維桐沒說話,他繼續道,“你也知道,十七姐姐善妒,十七姐夫的庶齣子女過的一直不怎麼樣。所以十七姐夫是很贊成這事的,十七姐姐也願意人離了自己面前,免得礙眼!”
他的十七姐江綺笙,當年遠嫁北疆,是歐碧城堂兄歐碧空的髮妻。
不過這夫妻兩個關係不是很好——歐家出身草莽,家風剽悍又護短,尤其這一代子女不多,哪個都是寶貝;江綺笙呢,嬌生慣養又跋扈刁蠻,也不是肯讓人肯哄人的。所以他們成親之後,從新婚期間鬧僵起,誰都不肯低頭,感情就這麼冷淡了下去,再也沒回升。
敏柔皇后在北疆時,由於她討厭姬妾,歐碧空作為歐家子嗣、江家女婿,常被她喊到跟前關心,不敢頂風作案,所以雖然冷落妻子,但也沒敢怎麼著。
敏柔皇后離開北疆后,他沒了近在眉睫的忌憚,就開始納人了——作為建嘉帝鐵稈心腹、連詐立長子實立幼子這個計劃都能與聞的岷國公的親侄子,歐碧空對妻子的娘家沒什麼懼怕的,因為誰都知道,讓建嘉帝選的話,岷國公跟桂王只能存在一個,他肯定選前者!
當然,江綺笙現在怎麼都是宗女了,建嘉帝又沒有跟桂王算舊賬的意思,歐碧空也不敢把妻子怎麼樣。
所以就造成了歐碧空寵妾但不敢滅妻,江綺笙滅妾但拿庶齣子女跟丈夫都無法的局面。
不過歐碧空終究正當壯年,對於前途還是很有點想法的,不可能把精力都用在後院維護庶齣子女上面。
這種情況下,歐碧城想過繼他的庶子做嗣子,他當然不會有意見。
不說兩人堂兄弟的關係,歐碧城可是岷國公世子,歐碧空的爹死得早,他自己到現在還沒掙上爵位呢!能通過堂弟給兒子謀個富貴出身,哪怕此後這兒子跟自己關係不大了,怎麼會不贊成?
這些楚維桐也知道,聞說之後,久久未言。
江崖霜思忖了下,覺得她沒有立刻繼續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總歸還有希望的,擔心逼迫過頭反而弄巧成拙,就轉開話題說了其他話……察覺到楚維桐分明走了神,他心中越發篤定,暗暗就歡喜起來:“還好十七姐姐也知道,碧城過繼的嗣子肯定是會繼承岷國公一脈的爵位的,不想叫庶子佔了便宜,有意讓自己的親生骨肉出繼——偏十七姐夫不肯,夫妻兩個爭得僵持不下,這事到現在還沒定。不然,意桐回心轉意,願意繼續跟碧城過日子了,他們兩個生下子嗣來,卻已有嗣子在前,到底是個麻煩!”
算算楚維桐出事到現在,已經是第六年了,歐碧城等了六年,即使他還願意繼續等下去,可是青春韶華,在遺憾里無聲無息的拋擲着,實在不能不叫人扼腕——陶皇后就沒等到外孫女想通的那天,帶着極度的遺憾去了。
回憶着皇祖母臨終前的殷切託付,江崖霜深吸口氣:雖然說他到現在還沒完成這位皇祖母的心愿,促成楚維桐與歐碧城和好,但,這個表妹一直以來堅持的態度,終究開始軟化了不是嗎?
他想起妻子當年安慰自己的那句話,告別時也告訴表妹:“萬事開頭難,熬過去就好了!”當然還有他對陶皇后的承諾、以及作為表哥對錶妹的的義務,“不要擔心外頭那些人,一切,有為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