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進山
他的小爹可能還活着,他的小弟也可能活着,他的家人可能都沒死。
程未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也如此軟弱,在跟着老軍醫處理戰場上斷手斷腳的軍人時他都沒掉過一滴眼淚。哪怕是最後那場戰役他被人劈了一刀在後腰上,他都忍着沒出聲。
現在想來,不是他心狠,而是沒疼到該疼的地方。
顧息鋩擁着程未讓他哭了一會兒便放了開來,他用袖子幫程未擦了擦眼淚,最後將他背了回去。
在田地里的人也都看到了這小兩口,但是沒人出聲打趣他們。對於程家,他們整個村的人都心有愧疚。
回到家的程未一整天都獃獃的,顧息鋩叫他會應,該吃也吃。只是整個人好像魂不附體,那點精神氣不知道散到哪兒去了。
半夜,程未忽然坐了起來。他悄悄下床穿好衣服,在床頭拿走了顧息鋩的匕首。他把匕首藏在懷裏,蹲在床前輕輕摸了摸顧息鋩的臉。
他不是很明白別人家的結契夫夫是怎麼過的,但是自從遇到顧息鋩的這段日子,他其實過得很滿足。
這個人不是鎮上的官老爺,甚至連個小地主都不是,更別提什麼大官了。但是每次他做什麼,顧息鋩都會過來幫他搭把手,時時刻刻提醒他,他不是一個人。
那種被在乎的感覺,如此輕易的就讓他沉淪了。
他喜歡顧息鋩,很喜歡,但是他現在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程未站了起來,在眼淚掉下來之前轉過身,才剛想邁步,就被人一把拽了回去。
“你要上哪兒去?”顧息鋩沉沉地問。他好像才剛醒來,聲音里還帶着濃濃的睡意,睜開的雙眼卻又明亮非常。
程未被他拽得摔倒在床上,他用力掙了掙,怎麼都掙不開。
“程未,我們談談。”顧息鋩放開了他,他下床把油燈點亮。程未坐在床沿上,低着頭一聲不吭。
顧息鋩這才明白,為什麼整個村子的人都瞞着程未,為什麼當年程未一個哥兒竟然說得動亭長讓他去參軍。
這個執拗的性格,當真是讓人又愛又恨了。
“你想去找你小爹?”顧息鋩挪了張凳子坐在程未身邊,他挨得很近,兩個人的膝蓋碰到了一起,給人一種萬分親密的錯覺。
“我不能不去。”程未低頭盯着自己的指尖,他說:“你總不能一天到晚都看着我,我總有機會離開的。”
“哦?那我怎麼辦?你這是討了我不到半年就準備讓我守寡了?”顧息鋩挑了挑眉,斂了笑意的雙眼,寒光凜冽。
連語氣都好似變得涼薄了起來。
“……對不起。”這種話平日說出來頂多算是個調侃,現在聽來卻彷彿扎在心上讓人格外難受。
程未的頭垂得更低了,他才擠出這幾個字,一顆眼淚便猝不及防的從眼眶裏里落下來,啪嗒一聲落到他手背上。
顧息鋩無奈嘆了口氣,他還沒逼供,就把人弄哭了。
他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把他的臉抬起來輕聲說:“我沒說不讓你去。”
程未的眼眶紅紅的,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麼不受控制,這兩天好似要把他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
“你知道雲鏡國在哪裏嗎?即使知道,你知道你小爹被抓到哪裏去了嗎?”顧息鋩用指腹擦過他泛紅的眼尾,他說:“他們既然來了一次,還會來第二次,與其你沒頭沒腦送上門去,不如安心在家等着他們上門來。”
程未握住了他的手,他搖搖頭還想說什麼,就見顧息鋩用食指輕輕壓住他的嘴唇,他看着他的眼睛說:“如果你小爹還活着,那他現在也不會有危險。如果他已經死了,你現在去也沒用。你要想清楚,程家現在就剩你一個人了。”
程未最終還是被顧息鋩說服了,他把臉埋在顧息鋩的手掌中,把眼淚壓了回去。
經過那一晚之後,桐花村又重新恢復了寧靜,好似什麼都沒發生。官家和捕獵隊在桐花村呆了將近一個月後,捕獵隊前來通知村民,他們仍舊準備冒險進山。如果有願意的,可以跟着他們一起去。
顧息鋩一早把豬餵了,他準備了些東西,準備和捕獵隊一起進山。
“你真的要去?”程未看着坐在門前削竹籤的顧息鋩問道。
“嗯。”顧息鋩點了點頭。他沒告訴程未,他這次進山是想存點銀子,然後找個地方重新建個房子。
既然人是衝著程未來的,那麼他們就不好再在村子中心住着。上次那兩個人沒傷人,不代表下次來的人一樣如此客氣。
這樣的擔憂不是沒有緣故的,官家的人重新對比過腳印,他們發現玉米地里的腳印和那天晚上的腳印並不符合,這意味着他們可能不是一夥的。
顧息鋩也不想拿村裏的人開玩笑,如果衝突無法避免,那他希望能把傷亡減小到最低。
官家和捕獵隊的搜索是以村子為中心一層一層往外擴展的,顧息鋩進山前特意到衛小爹家,托他幫忙看着程未。
雖然他覺得程未不會再獨自離開,但是雲鏡國會不會這時候來人卻還是未知,到底還是防患於未然來得妥當。
“顧小子,你放心去吧,實在不行我將未哥兒送到夏荷村去住幾天。你自己進山可注意着,莫分心了。”衛小爹站在門口看着背着背簍的顧息鋩叮囑道。
“好,那就麻煩衛小爹了。”顧息鋩點點頭,同捕獵隊離開了桐花村。
這一去就是半個月,每隔兩天山上就會有人抬着獵物出來。這次的收穫看起來異常豐盛,桐花村的人也都嘖嘖稱奇。
獵得最多的還是山幾,其中還有三頭野豬,難得的是他們捉到了一隻活的鹿。至於小野獸更是數不勝數,蛇肉和野雞野兔等小東西都拿下來分給了村民,程未還得了五六個野雞蛋。
送來的人嘿嘿笑着說:“未哥兒,這是顧小子摸到的,特意交代一定要送回來給你。”
一起帶回來的小背簍裏面,還有小半框的野棗和少量的蘑菇。秋雨還沒下,棗子還不是很紅,不過嘗着已經有甜味了。
程未把送回來的兩隻野雞殺了,和着蘑菇野棗一起拿到了衛小爹家,順便就在他家吃了一頓晚飯。
“未哥兒,你多吃些。”上次吃飯還是夏收之前,那會兒程未臉上可有肉多了。衛小爹心疼的給他夾了個雞腿,這幾天這孩子的模樣他都看在眼裏。
“衛小爹你也吃,不用給我夾菜,我自己來。”程未看着碗裏的雞腿,剛想把它夾給小六,就被衛小爹阻止了。
“別讓來讓去的,四條腿呢他吃不完。”衛小爹瞪他。
程未想想也是,也就沒謙讓,自己低着頭啃了。
“未哥兒,要不……你到銀枝那兒住幾天?”衛小爹夾了一塊山菇,有些試探地開口。
程未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他說:“不用麻煩銀枝,過幾天顧息鋩就回來了。”
“你要不樂意住銀枝那兒,改天到鎮上去和雲楓說說,他家院子大,上他那兒住一段日子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衛小爹想了想又提道。
程未愣了愣,雲楓就是鎮上官家的紅人,上次還來找過他。
“別勁亂出主意,我看未哥兒就不樂意離開桐花村。”衛棟量在旁邊慢吞吞說了一句。
衛小爹嘖了一聲,就要懟他,程未連忙說:“不礙事的,衛小爹……是不是鎮上的人也都知道我家的事?”
衛家兩人互相看了看,一時沒人說話。到底還是衛小爹開了口,他說:“當年你家出了事,里正第二天就到鎮上去報官了。鎮上當時來了將近上百個人,在沿山那邊搭了棚子,住了三個月才走。”
不說每家每戶都知道,但是大部分人多少都聽說過。
那時官家順着血跡在附近的山上找了三個月,可惜那血跡在岩山後就斷了。衛小爹到底不忍心告訴程未,按着程二當時受傷的樣子,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