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伽羅
申時一過,室內的光線就暗淡下來。
伽羅放下搗香的玉杵,抬頭望了望外面。
侍女阿蘭立即上前問道:“娘子,可要掌燈?”她家娘子不喜昏暗,到了傍晚就會讓人將燭火都點燃,定要室內亮堂堂的才好。雖說這樣費蠟,誰教郎主獨獨疼愛這個女兒,幾乎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呢!別說一車蠟燭,就是一車黃金,七娘子想要的,郎主都會尋了來。
“不必了,阿爺就要歸家,我去尋了四姊姊去阿娘那裏用晚食。”邊說邊麻利的收拾好制香的材料,起身放到一旁的櫥櫃裏。
阿蘭上前幫她解開圍在胸口的自製圍裙,遲疑的問道:“娘子可要換身衣裳?”娘子喜愛制香,香粉時常飄得到處都是,雖然有圍裙擋着,可氣味還是會沾到衣裳上面。
伽羅低頭看了看,就說:“沒沾上什麼,不用換來換去的麻煩,是去自己親娘那裏吃頓飯而已,又不是去做客。”說罷,便走到門口穿上絲履,往東廂尋四娘子了。
才到東廂門口,就見四娘子由丫鬟扶着走了出來,四娘子看到來人,展顏笑道:“七妹妹的香可制好了?我正準備讓人去找你,卻又怕擾了你。”
伽羅上前挽住四娘的胳膊,笑道:“阿姊放心,就快好了。我雖動作慢了些,可製作的精細,必然會讓阿姊在出嫁那日用得上。”四娘婚期在即,過不了多久就要出閣,嫁給父親同樣是上柱國的李家三郎。
四娘面色羞紅,又有些緊張,咬着唇說:“你就知道取笑我。”
“哪裏是取笑,都是正經話。”伽羅知道,隨着婚期臨近,四娘越來越不安。放在現代來說,就是“婚前恐懼症”,也因此她求了母親明日帶她們出去走走散散心。
她們是鮮卑人,對女子並不拘束,可是她阿娘卻出身清河崔氏,最是端方守禮的百年世族,對女子的教養也格外嚴格。所以,明日的出行便只能去廟裏燒香拜佛,既為散心,也是為四娘求個好兆頭。
姊妹倆說說笑笑的走到崔氏的正堂,就見乳母抱着五歲的七郎從走廊那邊過來。伽羅秀眉一挑,揚聲道:“他都多大了,還抱在手裏?放他下來自己走!”
七郎看到兩位姊姊,掙扎着從乳母懷中跳到地上,口中說道:“我要自己走!阿姊,阿姊等等我。”虧得走廊上鋪的地板,否則還真怕摔了他。
伽羅和四娘在門口等着他,他飛奔到二人跟前,距離一步之外,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伽羅便笑着牽了他的手說:“這才有世家公子的氣度,走,進去見阿娘。”
四娘掩袖笑道:“你才多大,教訓起人來的時候,到是似模似樣,也難為七郎願意聽你服你。”
伽羅板着一張秀麗的小臉兒說:“我是為他好。”
七郎也跟着點頭:“阿姊是為我好。”
四娘笑着搖頭,就見崔氏身邊的福娘含笑迎了出來,見禮后笑道:“夫人聽到七娘子的聲音了,叫奴出來瞧瞧,兩位娘子和七郎一塊兒到了?快進去吧!”
三人和福娘打了招呼,魚貫而入。
屋內早已掌了燈,崔氏跪坐在正堂的茵席上,精緻的五官在燈下顯得愈發柔和。她露出微微的笑意,輕聲說道:“就聽見伽羅的聲音了,你該學學四娘,謙恭有禮,進退有度。”
伽羅笑嘻嘻的說:“那是因為阿姊要嫁人的緣故,等兒將要嫁人時再學也不遲。”說得四娘又紅了臉。
崔氏嗔道:“你這孩子,怎麼總把嫁人掛在嘴邊呢!”她生的溫柔,哪怕是教訓人也不覺得嚴厲,所以這裏的三個孩子雖敬重她,卻從不怕她。這不,她剛一招手,七郎就撲進她懷裏去了。
四娘和伽羅依次跪坐到崔氏兩旁,看着母子二人說話。四娘坐姿標準端正,伽羅卻時而要動一下。她今年九歲,穿越到這個異世也已九年了,可是仍然不習慣這種跪坐的方式。雖然這個時代也有垂足而坐的凳子之類,但崔氏一直秉承家訓,認為女子坐時露出膝蓋以下部分十分不雅,所以這裏的坐具依舊是茵席、矮榻。伽羅來正堂,也只能聽母親的意思跪坐着。
崔氏不過問七郎今日做些什麼,七郎絮絮叨叨的回答着,旁人看着,到和親母子無甚差別。
伽羅回頭對福娘悄聲說:“去看看阿爺回來了沒有,若是回來了,命人擺飯。”
福娘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回來了,只是臉色有些不好看。踟躕着說道:“郎主回來了,只是……只是去了西院那邊。”
伽羅的父親獨孤信,先頭的夫人如羅氏歿在東魏高氏手中,獨孤信入關之後,便娶了郭氏為妻,正是西院的那位。後來為了胡漢聯姻,才娶了清河崔氏,便是自己母親。清河崔氏何等人家,自是不會讓自家女兒為妾的,因此,便有了如今兩妻並立的局勢。
聞言,崔氏到沒什麼,只吩咐道:“如此,那我們便不等了,孩子們也餓了,擺飯吧!”
四娘和七郎都有些失望,伽羅卻先攔下福娘,又問母親:“阿娘,明日咱們去廟裏燒香,阿爺可知曉?”
崔氏笑道:“自然是知曉的,否則,哪有這樣便宜?”
伽羅便笑着對福娘說:“福娘且慢擺飯,阿爺一會兒就到,等阿爺來了再說。”
福娘不知所措的看向崔氏,崔氏可有可無,笑了笑說:“那就等一會兒。”便又輕輕抱着七郎,拍拍他的背,低聲說些話。
七郎的乳母見了,諂媚的上前笑道:“夫人若是抱着累了,就讓奴來抱着七郎君吧?”
崔氏搖頭不用,伽羅皺皺眉,不悅的掃了那乳母一眼。乳母慣常知道崔夫人好性兒,但是這個七娘子卻是個不好惹的,忙縮着身子退到一旁去了。
沒過一會兒,便有小丫頭來報,說是獨孤信來了。
屋裏諸人都面帶喜色,四娘悄聲問伽羅:“你怎麼知道阿爺會來?”還以為,會被郭氏絆住呢,畢竟那裏的兄弟姊妹們比這裏可多多了。
伽羅笑道:“這有什麼難猜的,咱們明日要出門,阿爺肯定會來叮囑一聲的。”
四娘抿嘴而笑,和諸人一起起身到門口迎接獨孤信。
西院裏,剛換好衣裳準備見自己阿爺的六娘匆匆忙忙的來到正堂,卻只見郭氏面色冷漠的坐在那裏,並無阿爺的身影。
“母親,阿爺呢?”
郭氏抬頭,冷笑道:“不過略坐坐,就去見你七妹妹了。”
六娘面色難看到極點,她已有好幾日不曾見到阿爺了,同樣是女兒,就算那是崔氏親生的,她是妾生的,可好歹也是養在郭氏名下的呀,怎麼差距就這麼大呢!
“阿爺眼中只有伽羅!”六娘帶着哭腔說了一句,這樣含有怨懟的話本不該出口,她偷偷看了眼郭氏,並不見郭氏出聲斥責,稍稍放下心來。
郭氏冷眼瞧她,哼道:“誰教咱們西院的人,沒一個比伽羅更會討人歡心呢!”
六娘咬唇不語,心裏對伽羅的怨憤又多了一分。
伽羅才不管西院的人是如何怨恨自己呢,反正兩邊的矛盾日漸加深,是再無轉圜之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