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饒人處且饒人
198.得饒人處且饒人
自從和古運含分手,並且情不自禁地把他跟自己的那層關係若明若暗地透給丈夫之後,洪葉心中就時時湧現出一種憂慮,生怕祁榆木會瞞着她,在背地裏謀划什麼孤注一擲的解決方法。以他那樣的大男人脾性,怎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看上另一個男人?又怎麼會允許那個已成為部下的男人給自己戴上一頂綠帽子?他要是不給古運含小鞋穿,或者把他整到很慘的地步那才叫怪呢!當然,絲綢廠已陷入絕境,等着一切有能力的人來救援,但是洪葉仍不敢相信,祁榆木真會把工廠的利益置於個人感情之上!
數日以來,洪葉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她一直擔心着會不會發生什麼不測事件?彷彿祁榆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帶着弦外之音?丈夫在她心目中,本就有些高深莫測難以捉摸,眼下他們關係中最為不幸的一點,就是祁榆木越來越變得冷酷無情。
洪葉不知道丈夫在痛苦而緩慢地發現實情之後,會對自己干出什麼事?她是會被踩扁,還是得到寬恕?她常常斷然希望事情早些結束,緊接着又會對這言不由衷的想法害怕得發抖。當然,這不是誰的過錯,因為哪怕是朝夕相處,一個人的性情也無法被另一個人完全了解。眼下,妻子對丈夫的恐懼就超過了新生的希望,而且幾乎被懷疑的痛苦所吞噬。她無法在昔日安全的立足位置,與迫在眉睫的演變之間,細緻微妙地保持着平衡狀態,也對事情落到這步田地而感到遺憾,甚至憎恨起自己那淬然產生變化的感情世界……
今晚也是這樣地出人意料,當洪葉照看完兒子的功課,祁榆木也把電視頻道按了個遍時,他提議:“咱們出去散散心吧,我悶得慌。”
這是很少出現的情況,丈夫居然在夜間外出尋樂,而且帶上自己的妻子!雖然這是一種令他本人形象黯然失色的做法,但籠罩在洪葉心頭的愁雲卻消散了一些。她高興地點點頭,說:“好吧,我跟你去,無論你到什麼地方……”
但當他們坐着出租車駛到聲雅廊時,再凝卻不免心驚肉跳,忙變着方兒地提醒他:“這裏的開銷很貴,我們可能消費不起……”
祁榆木臉上毫無表情,他推開車門,目不斜視地朝舞廳走去。“就一晚上,有什麼關係!”
稍過片刻,洪葉才反應過來,喘着氣追上他,問:“你是不是約了什麼人?”
“真是豈有此理?”祁榆木瞼上的肌肉綳得緊緊的,眼睛裏有一股怒氣,“難道我們就不可以自己樂一樂嗎?”
洪葉知趣地一言不發,趕快跟着他購票入內,也不敢亮出自己那個大記者的招牌。她突然異想天開:就讓他去看一看這花花世界吧!雖然這世界已被一幫毫無情趣的人搞得一塌糊塗,但他或許會在那裏,找到一扇通往事業成功的大門。而她自己呢,也可以在那裏尋覓一位老朋友的蹤跡,或者找回一些隱秘的感受……
祁榆木兩眼猶如探照燈一樣,在黑暗在舞廳里掃來掃去,很快就打斷了妻子的遺想,“哎,那不是古運含嗎?他今天恰好銷完了最後一批綢子,我正要向他表示祝賀呢!走,咱們過去……”
洪葉努力邁着悠閑的步子,眼光也在那個男人身上一掠而過,臉上的驚恐又轉化為輕蔑、那種不屑的眼光是在向被看者表明,他已經被人注視了,但又必須不予理睬。但當洪葉發現陳麗時,就改變了原來的念頭,跟在丈夫身後走過去,朝這一男一女冷冷地點點頭。祁榆木卻帶着真誠的笑容,衝著部下一揮手,並且裝做不認識他身邊的女人。
“你是在這兒獨自慶賀嗎?”他問,我可不可以加入?
“當然,歡迎。”古運含熱情地跟廠長打了個招呼,又替陳麗表了個態,“待會兒讓我太太上台去,多唱幾首你喜歡聽的歌……”
這時的陳麗,正擺出一副頗為優雅動人的姿式,她看出了洪葉對眼前的局面大為惱火,使用一種嘲弄般的關切口氣問:“祁廠長,別來無恙?我姐離開貴廠之後,你又甩掉了許多像她那樣的包袱,想必已經扭虧為益,興旺發達了?”
女歌星刻薄的語言讓在場的人都很吃驚,古運含頗不情願地排解:“對不起,她還年輕,不懈事,說話沒大沒小的,你們千萬別計較……”
祁榆木也很詫異,他大概沒想到,像古運含這麼一個精明的男人,也會把心中的情感虛擲在一個放浪形骸的女人身上。洪葉更是感到局促不安,儘管她不願去想像,古運含和這低俗的小姑娘如何相處,但他的生活已經跟她周圍的世界發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果大家纏夾不清,那麼公眾輿論就會有憑有據地站出來,給相互的關係潑一盆髒水。她不知道今晚怎樣才能脫身?但她估計,陳麗受到刺激準會做出反應。果不其然,片刻之後,小歌星便用那種說唱般悅耳的聲音,端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快。
“運含說得對,我總是缺乏社會經驗,不會處理人際關係。但是,要繼續去愛那些肯定不喜歡你的人,真是談何容易!”
祁榆木像挨了當頭一棒,臉上露出極期痛苦而又難以置信的表情,只好哺哺地說:“你在說笑話吧?我沒有聽懂你的意思……”
“我倒聽懂了!”洪葉儘力按捺住紛亂的思緒,轉向陳麗清晰地說,“陳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思。既是這樣,無論你今後對我做出什麼樣的舉動,我都會原諒你的!”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陳麗說著,就起身搖搖晃晃地向祁榆木走去,“祁廠長,可以請你跳一個舞嗎?”
此舉雖然出人意料,但畢竟帶上了表演的痕迹,似乎想把周圍人的眼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祁榆木警覺地注意到這一點,便竭力使自己表現得風度翩翩,準備接受她的邀請。古運含卻再也憋不住了,也忽地站起來,似乎想阻攔他們……
對此早有覺察的洪葉,便從容不迫地朝他伸去一隻手,說:“看來,我也只好邀請你跳舞了?這樣,我才能跟你的太太打個平手!”
古運含不由自主地帶着洪葉走向舞池,再次感覺到她的行動下隱藏着一個計劃。他害怕她的計劃,還有她丈夫。祁榆木今天在廠長里並未跟他說上半句話,為何現在出現在一個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向自己道賀呢?他連忙專註地思考起來,而且意識到,生活中那扇可怕的大門又朝他敞開了!那是通往一條絕徑的門檻,他可能又一次因走投無路而逃遁……他知道,他此生的最大障礙就是他自己,最深重的罪孽就是自欺欺人。而他現在看不出來,自己還有什麼理由抱着這個女人跳舞?無論處於哪一種情形,他跟她都不應該再接觸了!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
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
你說你嘗盡了人間的苦,找不到一絲絲真情;
你說你感到萬分沮喪,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我不喜歡這首歌。”洪葉幽幽地說,“因為我並不期盼今後的歲月,也像這麼凄凄慘慘地度過,不希望我的洞察力會像歌中唱得那樣,由於恐懼、憤怒和悔恨而蒙上迷霧與灰塵,更不想經歷這種不明不白的風流韻事、莫名其妙的羅曼史。那也許只是生命的幻覺、大悲大喜的刺激,或者僅僅是一場精神上的大會餐……”
“洪葉,你還要怎麼樣?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古運含慢慢朝她轉過臉來,“說實話,我是個病人,我得了精神上無法治癒的自卑病,因此不敢愛你。我對不起陳麗,我娶她,只是為了利用她給自己治病,使我終能獲得一點男子漢的自尊……現在我心裏很輕鬆,不止是因為我的病正在痊癒,還因為我當初承諾你的事情,都已完全做到。我利用北方的客戶關係,把絲綢廠積壓的產品全都銷售出去,替你丈夫回收了很大一筆資金,我也能離開你的生活遠走高飛啦!”
洪葉心中悠悠地浮起一絲純屬女性的滿足。看來這個男人是打算採用一種斷然的方式來結束他們的苦戀。她當然也一如既往地明白,古運含確實愛她,這才符合生活的哲學、命運的邏輯。那個乾巴巴的小陳麗,只不過是這種感情上的陪襯。而她對他的迷戀,也表現出一種習以為常的反應。在今晚他們見面的最初一瞬間,她的精神就已投入了他的懷抱之中,期望着和他一起私奔,永遠地離開這裏,離開這座城市,離開所有的人……
但是,她再已不是幾個月前的洪葉了!她已經學會對感情採取一種冷靜超然的態度,也不會再因一時的自我放縱,而隨便丟棄一些更為寶貴的東西。何況,她的自我保護意識業亦蘇醒,她迅速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只是輕輕地說:“哦,我相信,你永遠也不可能離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