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光墟十一

第58章 天光墟十一

“發什麼呆?這會兒不走你是想等她進來么老陳?”

冥公子不緊不慢一句話提醒了當時嚇得縮成一團的老陳,他立刻用力咽了口唾沫直起身,連保險帶都沒來得及系,直接發動汽車就朝斜坡上的公路沖了過去。

要說好車到底是好車,反應迅速指哪兒就跑哪兒,但無論他把車開得有多靈活,車窗外卻始終有一團白蒙蒙的霧氣環繞着,這就讓他干著急卻始終沒法把車開得更快。

“這他媽要出事的……”勉強開了一陣后,老陳忍不住低吼道。

冥公子笑笑:“直走就是了,旁的你不用管。”

“直走?”老陳透過後視鏡瞪着冥公子,眼睛微微發紅。

倒也難怪他焦慮成這種樣子,窗外根本什麼也看不清,即便開着遠光燈,那光線在前方一兩米的距離就像被堵牆給擋住了,怎麼也擴展不出去。“這他媽分明是鬼打牆!”猛聽見前方似乎有車經過,他狠按了幾聲喇叭,隨後恨恨道。

“鬼打牆哪有這麼嚴密。”冥公子的話音依舊不緊不慢,這讓我不由自主用力拉了他一把,讓他看看我邊上那道窗玻璃上的縫隙正在變得越來越大。

大得已經能隱約看到外面隨風飄動的頭髮絲了。見狀他沉吟片刻,伸手朝那片縫隙上按了過去,然後對着窗外輕輕說了句:

“娘娘想必知道這麼句話,冤冤相報何時了。”

話音剛落,車身突然一陣震蕩,我一個沒防備頭差點被前座給撞暈。

抬頭就見到老陳不知怎的頭壓得很低,一邊使勁握着方向盤,一邊咬牙切齒在咕噥着什麼。

我正想問他這到底是在做什麼,但話到嘴邊卻一口被我咽了回去,因為就在我直起身的一剎那,我看到阿紅騎在老陳脖子上,一邊低頭冷冷看着他,一邊用她那隻烏黑的手緊緊壓着他的腦袋,迫使他根本沒法抬起頭。

“有車……他媽的有車……前面有車!!”然後我總算聽清了老陳咕噥在嘴裏的話語。

可是很納悶,前面一團白霧,他頭又側挨着方向盤,那他到底是怎麼看見前面有車的?

儘管如此,仍不免感到惶恐,我忙試着伸手想把阿紅從他脖子上拉下來。

但手指徑直就從她身上穿了過去,而她回頭朝我咯咯一陣冷笑:“叫你管!”

我沒想管,但我也不想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把命丟在這裏。

所以下意識就把手心裏那塊翡翠牌握了握緊,心想剛才她消失后這東西就裂了,興許真有擋煞的作用,不如試試把它朝她身上按過去,看看是否真的會有效果。但這念頭剛從腦子裏冒出,手還沒來得及動,就被冥公子一把扣住。

然後他淡淡朝我丟了句:“要你多事。”

話音未落,另一隻手伸出對着阿紅的方向輕輕一招,就見她突然身子猛地一抖,然後像被什麼東西一把拖住了似的徑直朝着我身上倒了下來!

直把我嚇的猛朝後座上縮去,但不知為什麼,儘管她差點就摔到了我身上,但冥公子卻並沒把她從老陳脖子上徹底拉下來,而是就那麼讓他把頭抬起了約莫三分之二的幅度,隨後看着他那張漲成了青紫色的臉,扯下雨帽笑了笑道:

“你瞧,儘管有時候我會因為某種需求而跟他人做些交易,但我做事一向有自己的規矩,這規矩便是無論我答應為你做些什麼,在開始做之前,我必須明明白白把交易的前因後果問個清清楚楚。你之前編造的那個故事很有意思,但想來還缺了些什麼,若你不想說,我只能由着她把你帶走。所以,你是想愛惜你的羽毛繼續守口如瓶呢,還是同我完全徹底地實話實說呢,老陳?”

老陳沒法看到冥公子的臉,所以也就看不到他這會兒揭了雨帽后那半張已因潮濕而徹底腐蝕出骷髏原形的臉。阿紅卻是看到了,因此一邊死命扭曲,一邊用力蹬着窗玻璃,卻始終不敢用她那隻畸形的手指去碰一下冥公子的身體。

這動作讓老陳格外痛苦,卻又根本看不見自己脖子上的阿紅,只能一邊勉強穩住方向盤,一邊用力拉扯着脖子上的金項鏈,嘶着聲道:“說不出話……要憋死了……要憋死了……”

“試試看,說出來也許還有救,不說我就只能看着你憋死了。”

“我說……我說……我撒謊了……我先前對您撒謊了……”

老陳當年的情況跟他一貫對媒體說的,其實有很大出入。

雖說房價是從上世紀九十年代末開始上漲的,但暴漲差不多應是從2004年開始,所以雖然99年的時候房價上漲了一些,但幅度不大,對老陳的經濟狀況並沒有很大幫助,又因為那段時間生意不景氣,倒賣文物雖然來錢多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新世紀初時,他一時鬼迷心竅賣了手裏的房產,連同幾年裏積累的那些資金去做了投資,想如果投資順利的話,可以轉行做當時正火的服裝生意。

但沒想到,中途卻被自己一個從小到大的老熟人給騙了,捲走了所有的錢一聲不響出了國,留下一個空殼子公司給他,幾乎把他逼到要跳樓。

可巧這時,有個倒斗的來找他,想通過他轉手幾樣新出土的青銅器,說是從唐代一個貴婦墓里挖出來的。他對古物並不精通,所以覺得青銅器賣不出什麼高價抽不到多少油水,當時又沒什麼心思做買賣,所以一直把這些東西擱置着,直到有一天一個識貨的來,見到這幾件青銅器立刻說,喲老弟,幾天不見哪裏來這麼些好的東西,唐舒王妃墓里的獸鼎套件啊,你必須給我留着,回頭我取錢去。

這個時候老陳才知曉這些青銅器的來歷。同時也從那個識貨的人口中得知,那座墓是半年前被盜的,墓是座衣冠冢,所以陪葬品不多,除了一些青銅器和玉飾外就沒什麼了,但聽說其中有兩樣東西相當值錢,卻出土不久就被人收走了。

那兩樣東西是兩幅畫。

出自唐代畫家周昉之手,一幅是他擅長的仕女像,也就是舒王妃的肖像;另一幅則相當特別,因為是幅山水風景畫。眾所周知,周昉是畫人物的專業戶,存世的沒有一幅是風景畫,因此這幅一出可說是稀世珍貴。因此那位行家走前特意關照,說萬一見到有人來轉手這幅畫,一定要通知他,多貴他都想要。

老陳答應雖答應,心裏卻立時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因為在盜墓的圈子裏混久了,他曾聽說過一個關於那位唐朝舒王李誼之死的傳聞。

那人是喝醉了酒才胡亂說給老陳聽的。說是李誼由於(據說)是死於篡位的失敗,所以在永貞元年十月就”薨”了。

歷史上就這麼簡簡單單一個“薨”字,簡單概括了他的所有死因,但他的身後事卻並不簡單,有人說,他死後他悲痛的家人買通埋屍者將屍體悄悄帶走,隆重安葬在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並拜託周昉作了一幅畫,以隱晦的方式記載墓葬地點,以備今後子孫可以去掃墓祭拜。

但舒王妃去世后那幅畫卻不知下落,有人疑心是被她帶進墓中以防有人心懷不軌,找到她丈夫的墓穴,侵擾她丈夫的遺體。這懷疑隨着畫的出土而成真,也讓老陳寢食難安,心心惦念。他想趁着那些買下畫的人不知道這一秘密前找到那些人,然後說服他們將這畫轉手賣給他,然後再將這畫以更高價錢傳給識貨之人,也就是同樣知道這秘密,所以無論多大的價格都會將這畫要下來的人。

之後千方百計地打聽,終於被他打探到,原來那兩幅畫被洛陽某家人給收走了。

那家人姓嚴,祖上七八代都是倒斗營生,而且是家族式的,絕不帶外人。

聽見是盜墓的,老陳心裏一緊,想着糟糕了,也許那家人就是因為知道畫的秘密,所以才會在東西出土后沒多久就立刻把兩幅畫給收了下來。

儘管如此,他還是抱着試試的心情去跟先頭那個行家要了三十萬做定金,然後跑到洛陽去,想探探那家人的口風,看是不是有可能存在僥倖。但讓他失望的是,僥倖是不存在的,那家人正是因為知道畫的秘密,所以才急急買下這兩幅畫,所以要他們轉手,那根本就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但他又跟人拿了三十萬,這總得想想辦法怎麼把這事給圓回去才行啊。

他想來想去,只能另闢捷徑,索性花了五千塊錢找了個小偷,說你到這家人家裏給我偷這麼兩幅畫,大致是放在什麼樣一個地方,偷成了我再給你五千。

小偷很樂意就給接下這單活了,因為覺得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就算被抓也不會關多久,偷成功了還能多拿五千。就這樣,那個小偷花了幾天時間蹲點,然後在一個夜裏用了短短一小時,就把畫給他偷了來。

說起來,也是那戶人家太沒把安全當回事,亦沒想過會有人來偷這麼老掉牙的破畫,所以連鎖都是沒鎖的,因此小偷才得手得這麼容易。

得到畫的當晚老陳就匆匆離開了洛陽,回到廣州,幾天後沒聽見洛陽那邊有什麼動靜,以為沒什麼事了,卻不料剛鬆懈下來,就在報紙上看到一條新聞,說洛陽一戶人家幾口人一夜間自相殘殺了。

那戶人家就是姓嚴的盜墓之家。

沒人知道他們那樣做是為了什麼原因,但老陳自然是知曉的,只是他絕沒想到自己偷走人家一幅畫會導致這家人自相殘殺。

所以最初有些難過和自責,但幾天後就想開了,心說要不是這麼貪這麼殘暴疑心病又這麼重,怎的會自己人殺自己人,也算是盜墓賊這種遭天譴的營生終於由老天借了他的手,讓他們遭了報應。

這麼一想自然釋然,也很快以一百萬的價格把舒王妃肖像的那幅畫賣給了那位行家。憑白多了這些錢,他覺得自己的運氣開始漸漸變好,而去探尋舒王墓的念頭也隨之越來越強烈。但是沒多久一個人的出現,讓老陳不得不感嘆命運的多桀,那個人就是阿紅。

老陳原先跟冥公子說的時候,曾聲稱阿紅是自己找上門要他代理賣貨,卻突然身亡,而且死得很怪異,因為先出屍斑,后死的人。

但其實阿紅是老陳自己去找的,找的原因是他希望有個專業級的人帶他去挖墓,而阿紅既年輕又專業,所以是非常好的人選,因為年輕意味着好哄好騙。

你瞧,如今的老陳都五十上下的人了,看起來仍是比較年輕並且英俊的,所以當年他的樣貌是可想而知對女孩子有多大的吸引力。阿紅自然是在見到他的當時就被他迷得暈頭轉向,畢竟一個盜墓很厲害的女孩,註定異性緣是很差的,況且她手指又如此奇怪,可說是被其他男人敬而遠之的。所以老陳對她這麼溫和有禮,這麼體貼,自然是將她迷得團團轉,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他提的價格也根本就不會去回,當時老陳跟她提出的分成是三七分,她三,老陳拿七。

就這麼簡單商量了兩三天,兩人出發前往鐵瘩子嶺,開始尋找舒王墓。

阿紅畢竟是長期在外面跑的,看圖不用花費多大功夫,很快就猜出畫中所指的地方,哪裏是舒王墓的確切地點。

後來發生的事同他之前告訴冥公子的,大致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無論後來阿紅的討價還價,還是阿紅的死,都不是在老陳的家裏,而是在鐵瘩子嶺。

但阿紅本來是跟老陳談妥抽成標準的,為什麼臨時又改了口,要跟老陳討價還價呢?

說來也是因為這姑娘相當現實。

因為年輕,因為知道自己其貌不揚,所以格外的現實。所以即便有那麼一段時間被老陳迷得暈頭轉向,但阿紅還是沒忘記在臨行前跟自己姥爺說了這件事,順便打聽一下那幅畫的來歷。

而阿紅的姥爺是多麼了不得的一個人物,即便自己身子骨已經很不行了,但腦子清楚得很,所以對於舒王墓自然是知道的。因此對她說,你要小心那個男人,他帶你去挖的那座墓是要人命的墓,你不能就這麼簡簡單單被他的三七分成給忽悠了,那種墓通常要麼裏面可能什麼也沒有,要麼裏面就是財寶滿棺、但守着很厲害的看墓的東西。

既然是拿命去搏,憑什麼要把大頭給那隻出了地方卻根本不出力的人?

這番話阿紅原先沒放在心上,但在舒王墓里遇到了那麼可怕的事後,不能不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於是一逃離舒王墓,她就立刻扣下那半塊玉玦放話說,要老陳改了合同,換做她七他三。

當時老陳就火了,一來那天受了太大的驚嚇,二來阿紅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讓他有點無法忍受,所以他不知怎的一下子怒從心頭起,當場撕破臉就跟阿紅吵了起來。

原本光吵倒也沒事,但阿紅對他動了手。

老陳哪裏是阿紅的對手?被她打得幾乎連滾帶爬,而且也許是打着打着上了癮,她中邪似的後來越打越重。直打得老陳嘴裏都吐出血來,正所謂狗急了也要跳牆,他一下子跳到阿紅身上捂住她眼睛就用自己的腦袋往她頭上撞了過去。

按理說他是撞不過阿紅的,阿紅腦門可比他硬得多,所以他撞完就被震倒在了地上。

但坐起身一看,卻見阿紅也倒在了地上,當時沒想太多他拔腿就跑。想趕緊跑離那個鬼地方,但一路跑了一個多小時,卻發現自己迷了路,又繞回到了原地。

然後看到阿紅直挺挺躺在地上,兩眼睜着,卻像死了一樣昏迷不醒。

一摸她的後腦勺才發現,可能剛才自己撞她后她一個不慎摔倒在了地上,給地上的石頭撞了下後腦勺,撞悶過去了。於是趕緊連拖帶拽把阿紅往山下拖,這次總算沒走迷路,只是不知為什麼,在將阿紅送到醫院后,醫生說阿紅幾個小時前就死了。

當時他急說不可能,說剛才摸她還有氣的呢,怎麼會死了幾個小時?

醫生打量了他幾眼,道,屍斑都出來了,你說咱的結論到底是誰對誰錯呢?

之後,老陳匆匆丟下阿紅的屍體返回了廣州,誰想剛回到家裏,阿紅的姥爺竟就坐在他家裏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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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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