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光墟一
——月黑風高尋寶夜
一.
小縣城公路上路燈很少,隔着好長一段路才見到一點燈光閃過,因此整條路面顯得特別暗,一路行駛,一路彷彿身在隧道似的感覺,除了車頭兩團暈黃的光,什麼都沒有,憋得讓人隱隱煩悶。
空氣是清冷而濕潤的。
濕潤源自雨後的風,它一陣陣從敞開的窗外吹進來又飄出去,像個無形的幽靈,帶着泥土和汽油的味道同夜色模糊成一體,遠遠看去令整片大地彷彿矇著層霧。我想,如果這會兒讓我再次看到那支孤零零遊走在曠野里的神秘隊伍,必然不會覺得意外。這種感覺讓人很不舒服,它吸引我總忍不住時時朝外看上一陣,久了,脖子扭得發酸,可其實什麼也看不見。
又那樣執着地看了陣子,我揉揉發酸的眼睛,把頭靠回身後的真皮靠椅上。
那種舒適妥帖的柔軟讓我不由自主輕吸了口氣。隨後打起精神,再次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那個聚精會神開着車的男人。
這個暑假我經歷了很多個第一次。
第一次見到鬼;第一次被鬼纏;第一次被妖怪寄生;第一次跟活的骷髏一起吃飯;第一次撞到了所謂的神仙……
都是些超現實的第一次,所以,生平頭一回坐上賓利這種級別的豪車,倒是現實得讓人不再有任何感觸。唯一讓我感興趣的是,那個骷髏人到底是從哪裏找來這麼一號人物,不單看起來跟他挺熟的樣子,還捨得開這麼名貴的車連夜送我們去汶頭村。要知道,那邊唯一通向村裏的路,可是出了名的彈簧路。
想問,但是一路將近半個多小時,我始終沒能問出口。
因為這名駕駛員的狀態看起來實在很糟糕。
他一刻不停地在抽煙,彷彿離了煙就會沒法呼吸似的,而抓着方向盤的那隻手則總在發抖。
儘管車開得還算穩當,但這麼個抖法,實在讓人沒法把注意力從他這隻手上轉移開來。我擔心稍有不慎他就把車撞到隔離帶上去了,他那張臉一副睡眠不足,精神萎靡的樣子,卻還一個勁地踩着油門。
倘若排開身體因素的話,這明顯是心裏有事的一種表現。
因為焦慮,所以睏倦,所以靠着速度來給腦子增加刺激感。
但到底什麼樣的事能讓一個腰纏萬貫,養尊處優的人不安成這種樣子
一邊琢磨,一邊忍不住時不時地朝他手腕看上兩眼,他腕上那隻碩大的金錶和一根手指粗的金手鏈着實晃人眼睛。
說起來,最初我還以為此人真的只是這輛車的司機。
賓利慕尚。典型的商務用車,會買它的人通常很少會親自駕駛這種車型,因為配備司機才顯有型。
不過凡是跟冥公子這個骷髏人相關的,無論人或者事,總歸會比較特例一些。
這位開賓利的款爺姓陳,冥公子叫他老陳。
老陳其實並不老,至多三十末尾四十不到的樣子,因為身材瘦削並且穿着講究,所以看起來頗為英俊。若不是臉色這麼糟糕,舉止又那樣神經質,他外表同他這輛車是一樣氣派瞭然的。
但有意思的是,同他不錯的穿衣品位相比,他對飾品的嗜好卻粗暴直接得讓人有點無法直視。
不僅手腕上那兩件巨大的金件,他十根手指也都戴滿了粗得能當指套用的金戒指,脖子上的金鏈條更是粗得能當鎖鏈使,並且不單隻戴一根,不知是出於炫耀還是真愛,他掛在脖子上的頸鏈和項鏈林林總總加起來,能有五六根之多,雖被他塞在領口裏,那種閃爍的光芒卻哪裏能隱藏得住。
這麼多鏈子同時掛在脖子上,又都那麼粗,顯然是相當不舒服的。
所以總見他時不時朝脖子上拉扯兩把,揉捏兩下,以減輕脖子的負荷。
不免叫我感到費解,一個人怎麼會對黃金飾品持有這麼大的嗜好,喜歡得連什麼叫適可而止都忘了,甚至可以忍受它們帶給自己**上的不適。
興許很快從我眼神里覺察出了我的這些念頭,沒多久,老陳就把後視鏡轉了轉偏,讓我無法再透過鏡面繼續觀察他。
其實早就看出來了,此人似乎對我存有某種排斥感。
尤其是剛見到冥公子帶着我逕自坐進他車裏的時候,他眼裏的神情分明是詫異和不悅的,儘管這一點從未明確表示出來,但路上半個多小時,他始終沒同我說過一句話,也沒怎麼用正眼瞧過我,更沒有因為我故意發出的咳嗽聲而停止吸煙。
真也是夠討厭的,若不是實在沒別的選擇,誰稀罕上他這輛車。
剛想到這裏,突然眼前驟地一亮,一輛迎面開來的卡車毫無防備地出現在了車前,衝著我們方向急打了幾下遠光燈。
燈光瞬間晃花了我的眼。
依稀看到老陳猛一打方向盤,在兩車相撞前一剎那險險避讓了開來。但這僥倖着實沒什麼可讓人值得慶幸的,因為不知是走神還是手抖得太厲害的緣故,剛才老陳竟把車開到了逆向車道上,且速度飈到了一百碼以上。
這不是找死又是什麼。
所以兩車交錯而過的時候,對方司機朝着我們一頓臭罵。
罵聲終於讓老陳的手指停止了顫抖,也讓他打破了半個小時以來的沉默,他盯着後視鏡低低說了句什麼,在目送那輛轟轟作響的卡車揚長而去后,無比嚴謹地將車開回了自己的道,再無比謹慎地放慢速度又往前開了一陣,隨後靠邊停了下來。
一出車門他立刻迫不及待衝到公路下面一通乾嘔。
嘔得天昏地暗,看來剛才那一幕着實把他驚到了,以至連身體都起了反應。所以吐完后,他擦乾淨嘴沒有返回車內,而是遠遠站着,一邊慢慢搓着自己再次顫抖起來的手指,一邊若有所思看着車后某個方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然後他做了一件讓我十分詫異的事。
他把那些塞在衣領里的金項鏈全都拉了出來,又從衣袋裏抓出幾條,有長有短,有粗有細,盡數掛到自己脖子上,彷彿那不是他的脖子,而是個項鏈展示架。
“……帶那麼多金子出門,都不怕離了車子會被人搶。”見狀我終於忍不住咕噥了句。
咕噥得很輕,但還是被一旁的冥公子聽見了,他瞥了我一眼,笑笑道:“你不曉得么,金子能辟邪,尤其是陰性之邪。”
“陰性之邪?邪還分陰陽么?”
“那是自然的,萬物都有其陰陽之分,無論明的還是暗的。”
“……那什麼是陰性之邪,什麼算陽性之邪?”
“活物為陽,譬如那個寄生在你眼睛裏的妖物,他就是陽邪。而陰則對應死物,譬如纏着你的那個女人的魂魄,也譬如某些被陰魂附着的物件,好比石頭。”
“哦……”
“但石頭之邪,也是分陰陽的。就拿翡翠來講,翡屬火,對應陽;翠屬水,則對應陰,它們被稱作陰邪中的次陰陽。其中,以次陰最為棘手,所以總體來講,如果本身不是個陽氣很重的人,最好不要以收集翠玉為樂,雖然並不是所有翠玉里都有邪,但正所謂常在河邊走,焉能不濕鞋,小心為上總不會錯。”
“這麼說,老陳之所以身上戴了那麼多的金子,是為了辟邪?”
“沒錯。”
“那他是被什麼樣的邪東西給纏上了??”
“看你問得這樣積極,怕是已經忘了自個兒身上那些問題了吧。”
淡淡一句話,適時讓我住了口,也讓我情緒一瞬間跌回至谷底。
見狀他又笑了笑,一邊看我神情上瞬息的變化,一邊側了側身子,隨後伸手到我面前,對着沉默下來的我遞來一樣東西:“見過這種石頭么?”
我原想繼續保持沉默。
但當目光落到他手中時,要想再不吭聲,卻談何容易,因為他手心裏握着的那樣東西美得叫我一瞬間幾乎有點窒息。
那是一塊石頭雕刻的佛牌。
開臉已是完美,顏色和水頭卻更是完美。
那是好似春天初生嫩葉般的綠。天然暈化,沁入通體,又透徹得彷彿用手一戳就能戳出一汪清水。
如此完美到極致的石頭,若不是玻璃所制,那必然就是塊玻璃種的翡翠。
且還是滿色的帝王綠。
“很貴的吧。”因此脫口而出這麼一句大俗話。
他聞言輕輕一笑,遂將那塊佛牌隨手拋到我手裏:“還好,不過虛價百來萬的東西。”
“哪兒來的?”
“算是老陳邀我上他這輛車的定金。”
只是定金??
輕描淡寫一句話,不由叫我呆愣了片刻。
隨後一下子反應過來,卻又不禁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點不可思議:“明白了,他是不是想要你為他驅邪……?”
“說對了。”
“……可他為什麼會認為你能驅邪?難道他知道你的來歷?”
“這個么,怕是要從我跟他第一次見面時說起。”
“第一次見面?”
“你知道天光墟么?”
作者有話要說: